天罚池（1 / 2）

在大宴山的山脚下，有这样一方水潭，它又大又圆，又清又亮。岸边多生兰草，郁郁青青，水面有浮萍，随波依依。

水潭四壁布满了滑腻的青苔，无论是人还是野物落下去，若岸上无力可借，无人施救，只好在水里扑腾至力绝，再沉下去，添做千年潭底泥里的一抔。

据传闻，上古隧氏有女名摘，素爱天上月，不可自拔，因此厌恶白日，其女黑白颠倒，昼伏夜出，家人苦苦相劝，无果，东方日出国王子求娶燧氏女，父兄惧其威势，令摘远嫁，夜半逃出，赤足而走，行至大宴山气绝而亡，其身化为清池，夜夜盛月影，其魂化为轻雾，夜半绕月旁。

大宴山距离帝京不过半日的车程，今上勤勉，天不亮出发，午时便到。太史令的一应官员已将祭台搭设完毕，静候陛下的驾临。

此次春猎随行的妃嫔只我一人，实在是太过张扬了，我又开始觉得前世的那一介小小美人位份，其实也不错，免不了的轻视忽略，也只是皮肉之上，这贵妃的华服加身，才是好大的一个靶子，祭台上下人人张弓搭箭，射不准就怪了。

我缩着身子跪在华英的身后，台上陛下已经将祷词宣读完毕，由太子接过投入祭炉内焚烧，袅袅上升的青烟似乎能够将一个继往开来的盛世繁华，尽数承载于这轻如无物的寄托之上。

祭天完毕，底下的帐篷也由宫人们搭设完毕，陛下，体恤一众官员老小，下令稍事休息，以解半日的舟车劳顿，又嘱咐皇子及各位世家的少壮公子不可乱跑，待午休之后方可活动。

其实春猎就是规模更大的皇家春游。

在我的帐子里用了午膳之后，华英便开始闹觉，说什么也不肯挪步了，我见她眼中困倦之意算不上作假，便只好由她。眼皮子都黏在了一起，却还要缠着我讲故事，我便胡乱拼凑了一个痴女追月，血化清池，半夜闹鬼哭的故事讲给她听。

“终于有个志气高洁的女子。”她嘟囔着，大约是睡熟了，我看着她睡着之后便无情无欲的一张脸，想着皇家的子女该是这样冷心冷清，小意柔肠什么的，谁爱要谁要。

这边华英睡着了没多久，就有圣上身边的冬公公来传话，说是车马颠腾，圣上许是磕着哪儿了，要我过去给他按一按。

“知道娘娘也是颠了这许久，正要养一养，小的实在该死。”冬公公年纪不大，见人就笑的功夫却是练的不差。

“公公说的哪里话？侍奉君上本就是你我职责所在，下午圣上还要领着百官打猎，没有精神可怎么好。”我顺势客气着，“倒是陪在陛下身边的几位公公，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在外不比宫中舒适便利，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怕是辛苦地很呢。”

“娘娘……”冬公公显得很意外，“娘娘这话真是折煞小的了。”

“公公言重了，比起我这个贵妃，一月中伴驾的次数也不过手指头可数的清的，公公们才是陛下的眼前人，”我扶着冬公公的手，避过地上的一个浅坑，“只要咱们的心都是为着陛下便是了。”

“娘娘说的是。”帐子离得都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娘娘，到了。”

阿娇阿俏要跟着我一起进去，却被拦了下来，“陛下此时怕是不欲人多，咱们都在外面候着呢。”冬公公说道。

我打眼一望，果然两位大宫女四位内官，并殿前侍卫，都站在风里，陛下此时要的正是清净，我若是带着人大剌剌地冲进去，虽没有坏规矩，却真的不是很妥当。

“公公说的是。”我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阿俏。

冬公公上前打了帘子，“多谢公公。”我看了他一眼，仍是除了空洞的笑以外，旁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一张面具似的脸，可我知道，往日里这些笑面虎可干不出提点妃嫔的事儿，要说天底下有谁最了解皇帝的，除了他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就是这些一刻未曾离身的宫女内侍了。

明明长了一张看戏的脸，却难得出言提点，而不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等我出错，我这是捡着便宜了，看来那些暖过三月春光的良言以后也得多说一说，连高冷如斯，陪王伴驾的大内宦官也吃这一套，大概世上没有不喜欢晒太阳，而喜欢喝冷风的人吧。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便迈步走向了帐中，伴君如伴虎，连为虎作伥的小鬼儿们也得好酒好菜地供起来，真是一丝儿也马虎不得啊。

“妾请圣上安好，吾皇万岁。”

“来了。”趴在矮塌上的那人动了动，却是没有起身。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疲惫之气，与不久前丰神俊逸，天地尽在股掌的帝王气象有着很大的不同。

“过来。”他说，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便过去，也伸手搭了上去。

“这儿。”他牵引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背之上，“揉揉吧。”

“是。”

不知是不是在我来之前就是这样，帐中的气氛很是静谧，这样的氛围令人不由自主地压言，连呼吸也变得很低。

长期伏案的辛劳，使得他常有这样的小毛病，太医也想不了更好的法子，只有靠按，摩针灸等稍作缓解。

“力道不错。”按了不久，他低声说道。

“那就好。”我垂着眼，尽量将注意力放在手上，避免冒出不吉利的怪念头，毕竟放着众多得力之人不用，专门挑了我来，实在有些诡异。

“折桂出了宫，旁人便再没有那样得法。”他又道。

“是嘛。”

“他们太顾虑，不敢上手，怕有个好歹担不起。”

“哦。”

“你手上的力气似乎比我见过的女子都大。”

“这样吗？”我犹豫着要不要泄些力道，看见那侧脸上不断颤动的睫毛，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不是他不适时会有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