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阳城傅府（2 / 2）

傅弘安坐在堂上，脸上仍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他身后立着常随，还有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看样貌服饰，应该是管事之类。傅弘安右边坐着个年轻妇人，服饰精致、容貌端庄，身后立着两个丫鬟，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俱都是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再隔着几步，站着个微垂了头的妇人，看发式衣着，不像丫鬟，也不像主子，应该是滕妾一类。傅弘安另一侧，没有设座，站着两个少年，其中年纪大一些那个，在傅桓真目光过去时，回应了个浅笑。

照之前的了解，此刻堂上，应该还差了两个人——差了她那同属嫡出的弟弟和妹妹。

快速扫过堂上诸人，傅桓真将视线移向正前方傅弘安。她回忆着清晨在镜中看见的自己样貌，相较于靖安初见似乎与这位父亲又多像了几分——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傅弘安长得不算差。思及那几日的短暂相处，还有一路上张伯所述在得知她被人劫走之后傅弘安的冷静处理方式，看来她与这位年轻父亲之间的疏离还得来上一段时日。

她走上去，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口称父亲向他问好。

“起来吧。”傅弘安道，“平安回家便好。你身上还有伤，在家里便免了那些虚礼。”又道，“来，见过你母亲。”

傅桓真站起，顺着所指看向这位“母亲”。眼前的年轻妇人，面容算是中上，梳了个坠马髻，发饰不多，但发簪步摇皆是做工精良，所嵌七彩宝石摇曳生辉，身上衣物配色素雅、布料品质上乘，腕间有翡翠、指间是珍珠……不显山不显水的富贵。

有人的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八卦。傅桓真因为年纪的关系，丫鬟婆子，甚至傅老夫人与人闲聊时其实都不会太避讳她，阳城傅家的各种传闻教她听了无数。这位傅弘安后娶的正妻吕氏，出身于没落世家，高不成低不就，拖来拖去拖到年近双十，经人说媒嫁给傅弘安做填房，育有一双儿女。虽然嫁入商户，很显然这位世家女并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从此刻衣着和仪态上便可见一斑。

作为填房，吕氏在祠堂里的排位永远越不过前任陶氏，而作为活着的傅夫人，她是如今阳城傅家的当家主母，等傅老夫人百年之后，她便是整个傅氏家族地位最高的女性。而傅桓真再是什么嫡出的长女，将来也是个外嫁女，对吕氏和她的一双儿女其实并不能造成什么本质上的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和吕氏，应该是具备和睦相处的基础条件的。

当然，吕氏如果是个危机意识和地盘意识都十分过剩的人，那傅桓真的到来，实在不能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刨掉几年的吃穿用度不说，将来她还要带出去一大笔嫁妆。从这个角度来说，吕氏会不会搞出些提前扫清障碍的举动也是不好下定论的。

不过这些揣测，都有足够的时间去验证，不急。

傅桓真膝盖缓落，口里叫着“母亲”，就要拜下去。

吕氏果然没有任由她行大礼，起身迎过来，不过在她动作的同时，那个一直颔首站在旁边的妇人已经扶住傅桓真。吕氏身边一个丫鬟捧了个荷包过来，吕氏微微笑着，将那荷包递到傅桓真手上：“这一路舟车劳累，辛苦你了。你父亲和我准备了小礼，给你压惊。拿去玩吧。”

傅桓真一面接东西道谢，一面借机看进吕氏眼底，想要知道自己在靖安乃至阳城这一路的危机，是否有这个女子的身影在后，是否是她的手在搅弄风波。

如果没有，她才当得起“母亲”二字。

吕氏却已侧身唤人低声安排。

傅桓真便也转头向扶起自己的妇人道谢。妇人有些惶恐，连声说不敢。

“这是罗姨娘。”傅弘安道，示意另一侧两个少年上前，“这是你的两位兄长。”

两个少年应声上前。年长一些，就是方才朝傅桓真微笑的，是傅弘安的长子傅桓铭，小一些的那个是次子傅桓钟。傅桓铭目光诚挚、稳重，态度亲和，一看就是个循规蹈矩的脾性；傅桓钟与傅桓真年岁相若，更加雌雄难辨，眉宇间多几分阴柔，与傅桓真视线对上，神色间现出些面对陌生人的疏离。两人与傅桓真见礼时，口中虽称“妹妹”，但因是妾氏所出，行的却是鞠礼表明尊卑——傅桓真的确是傅弘安的嫡长女，却并非傅弘安的第一个孩子。这位傅家家主，当父亲的时间，可比此前她以为的要早很多。

罗姨娘是两个少年的亲生母亲，傅弘安的妾室。

这位姨娘年纪比吕氏大，容貌很秀丽，神色间有几分局促闪躲。她虽是傅弘安结婚之前收的妾，但在傅桓真生母进门后才得抬了侧室之名。只看表面举止是个怯懦老实的人，不过能在正妻之前生下孩子，还一生就是两个男孩，若不是傅弘安的真爱，若不是正妻宽容不计较，那便恐怕不是能简单地只言片语带过的人物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很快，先跨进门来一个小男孩，后头乳母之类的牵了个小女娃。两个娃娃都是粉雕玉琢一般，长得非常漂亮。

傅桓胤，五岁，傅家嫡长子，未来的家主；傅桓苧，三岁——若她傅桓真死在靖安城，这个小丫头便是傅氏唯一的嫡女。

见到两个娃娃进门，吕氏的神色立刻有了变化，眼神很柔和，脸上的微笑十分真切：“桓胤、桓苧，来见过长姐。”她唤道，同时伸开手，接住了朝她跑过去的小女娃。

傅桓胤先是向傅弘安行了礼，才转身看向傅桓真，躬身道：“长姐。”小女娃傅桓苧在吕氏的催促下也上前几步，跟着唤了声“长姐”，随即躲回吕氏怀里。

不论外面的壳子怎样，傅桓真内里生出几分成年人看到两只小奶狗的萌感，笑着拿了此前准备的礼物递过去，履行“长姐”的义务。

不过，小孩毕竟是小孩，面对礼物的好奇心，也没能遮掩住表面镇定之下的疏离戒备。

傅桓真微笑。

那可不是单纯遇见陌生人的戒备，是特定的戒备。

在她踏进阳城傅家大门之前，她的名字，恐怕没少在这两个娃娃耳边被提起，对他们而言，她大概是个来抢走他们心爱玩具的坏人吧。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