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夜宴（1 / 2）

黑沉沉的夜就在半空。光明顶上，缺月照亮了小小一片残破的晴空。阴云还没有散去，丝丝缕缕擦过月身。湖上吹着高山附近的山风。

梁宣乘船，同思齐、北冥、霜朝丘三人一道，过光明顶下的这片湖水。打算从那头登岸，翻过光明顶，就直接绕着玉屏峰下山。唐策和修齐原也说要来，但梁宣劝他们留下，好照顾一众女子及最小的嘉怡。雪岛的幻夜、芥子和冲也留在后方。大家已经约好，从黄山回撤，继续往洞庭退守。

船在湖水中行了一会儿，眼看便要靠岸了。梁宣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唐策他们的身影。忽听水中有什么响动，有什么东西攀爬着船边，竟爬了上来。月光下一照，船上的四人都愣住了。

“唐小姐，你……你这是……？”梁宣惊讶的道。

原来这从水中泅水而来的，是唐策的妹妹。

她笑了笑，道：“梁公子，快……你能拉我一把么？”

梁宣赶紧将她拉上来。触手滑腻温凉。这小姑娘脸上微微一红。坐下来后，梁宣问道：“姑娘，你是自己游过来的？做什么不同你哥哥在一处？”

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仰起脸来对梁宣笑：“梁公子，我同你们一起回太湖，好不好？”

“这怎么行？前方凶险未知，唐小姐，你一个姑娘家，万一伤了你，我如何对子谋交代？且他也不放心你的。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梁宣担忧的道。

唐小姐嘟起了嘴：“你别一口一个唐小姐、醋小姐的叫啦，好不好？这称呼可真不好听。人家明明有名字的。”

梁宣一呆，不成想她不正经回答自己的问题，倒忽然抛出这么一句。旁边的思齐、霜朝丘、北冥三人，如同冰山一般远远躲着。也不管他们两个的事情。

梁宣讪讪地道：“梁某未敢询问唐小姐芳名。只能如此称呼了。得罪。”

“呸，你这人，还真有点傻气。”唐小姐笑道。“告诉公子吧。我叫唐小柔。公子以后便叫我小柔便好了。”

梁宣没有答话。又问道：“小柔姑娘跟着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唐小柔道：“我是怕了我三哥啦！他见了我，又要说我了。我只好跟着公子躲一躲。而且我见了长生楼那几个人，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才不想同他们在一起呢。”梁宣听她如此说，只觉得无奈。可是心中却明白，她的真实目的只怕不止如此。

若是她想要对长生楼主有什么危害，那他还得防着点。毕竟保护长生楼主，是他答应灵枢要做到的事情。

太湖。

辽阔的水面一望无边。近黄昏，点点归帆。天空呈现水墨一般的灰。湖水是深靛的蓝。连日的阴雨终于止歇下来，天空久违的澄澈。天边一道斜月，静静初升。

广袤的太湖上烟云清淡。湖中有一座墨块一般的山岛。山上有一起一伏两座小丘，暮色中，林木霭霭。那是太湖中的一座孤山，名唤狮岩山。后来有一天，忽有一女子率众人来此，喜极此处块山独坐，孤临烟云缥缈，便定居于此。他们在山边岛上修了一座楼，叫做长生楼。将这座狮岩山改了名，唤作须臾山。

长生，须臾。原本便是恰恰相反的。

这女子便是绾鸿音。从此自称长生楼主。江湖上据传她是自海外雪衣岛而来的神秘人，武功高深莫测，性情古怪乖戾。长生楼建立以后，日益壮大，逍遥夫人和东鲁王皆奈何她不得。于是便与她分而治之。长生楼虽然是逍遥门的三足之一，但像来独来独往，算是魔门中的一块清净孤僻之地。

此刻，须臾山边，长生楼那影影绰绰的身形静默无言。背后映出遥远天边。一道孤楼高耸数层，临湖水而建。暮色中遥对着天边残月。

若不是因为此行来这儿，是要冒一场大险，梁宣等人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来游山玩水。

因为太湖长生楼的情景，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同。

赤色军已经过了金陵，又过了扬州。从扬州渡江而来，不用两日便可以到太湖。梁宣他们盘算时日，为防止被赤军捷足先登，于是离了黄山后，便快马加鞭，水陆并进，终于在几日之后赶到了太湖之滨。

这里是有名的龙头渚。一块半岛狭长，直入太湖。湖水远处可望须臾山，山下长生楼。

而这里的平静，却并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赤色军的人已经来了。因为他们已经看见赤色军的大船。大船足足有三艘。长生楼靠湖水的只有三面，赤军的船便将长生楼围了个遍。

只是船虽然停泊楼边，却无声无息，一丝动静也没有。船中点着灯火。长生楼里也是灯火通明。原本设想的炮火连天、火烧高楼、光焰炙烤太湖水，全都没有。只是一派落霞孤楼、移舟泊渚的平和景象。

“古怪。”思齐困惑道。“赤色军的人既然已经来了，此刻还不动手，那便是一定又生了什么怪事。我担忧楼主，此刻恐怕正处于危难之中。咱们须得快些过去。”他这一路说话甚少，不愧是三才部中最寡言的执部。

思齐领众人从龙头渚离岸登船，乘船往须臾山而去。船离着那长生楼近了之后，梁宣却叮嘱思齐道：“恐怕生什么变故，咱们还是先隐匿形迹的好。”思齐同意。于是便请船家在须臾山的另一侧悄悄停船。远离赤色军的大船。

众人沿着须臾山缓缓绕行，从山上翻过去。长生楼就在远处山下。只见天幕已完全黑了下来，那高楼之上，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夜色里，还有淡淡的蓝色光点，悬挂在高楼临水的一面檐下，一闪一闪。

小白仿佛对那光十分感兴趣，从梁宣怀中探出头来张望。梁宣将它按了回去。他本来不想带小白来此地的，怎奈无论如何对它说，它竟硬是要来。临走时，还对那三名“随从”以眼神下了命令。那三个便乖乖没有跟上来。

北冥说，小白这种灵兽是他们雪岛特有的。是一种通神的兽物，叫做“斯侬”。而小白，是斯侬中的王。梁宣一一听来，觉得他们说得像是神话一般。

思齐凝视着远处灯火耀眼的楼阁。沉声道：“仿佛有人在夜宴。那里是玉女弄箫台。”他指着那亮着蓝光的高阁。

“难道你们楼主就在那里？”梁宣道。

“去看看，便知道了。”霜朝丘说。

北冥不答话，只是一路跟着他们。唐小柔从方才慢慢接近了长生楼，便一直有心事。不知在想什么。

五人从山上慢慢下来，翻过高墙潜入长生楼的园中。随熟路的思齐一直向前。只见楼中留下的侍女们脚步匆匆，虽然不多，但都往那高楼方向去。

思齐低声提醒众人藏好。只见远处慢慢来了数人，其中一女子领着，口中吩咐众人小心。她们手中都端着金盘，盘中盛着新鲜水果，还有些擎着时令花草。芬芳馥郁。

思齐悄悄潜行而出，叫了那女子一声：“颂春！”

那叫“颂春”的女子回头，见了是他，吃惊道：“思齐哥！怎的是你？你……你不是早护送灵枢主子走了么？”

思齐道：“我放心不下楼主，回来保护她老人家。”

颂春掩口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呀？如今赤色军的代表正同咱们楼主同在一处夜宴呢。一点事情都没有，好声好气的。我便是要往那夜宴上送东西去。”

“是在玉女弄箫那里么？”思齐问。

颂春点点头。还问思齐要不要来。思齐沉默着摆手，最后叮嘱她，不要告诉大家他回来了。颂春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答应着去了。

思齐同众人暗中商议一番，大家都对赤色军居然要和长生楼主举行夜宴感到讶异。“夜宴？什么夜宴？鸿门宴么？”梁宣道。

思齐点点头说：“赤贼的人，不会安什么好心。谁想到他们会不会中途暗算楼主？总之如今他们三面围楼，已经将楼主困在此地。我们还是需要去看看。”

一直不语的北冥忽然说：“吾等不速而至，不宜喧哗示于众人。不若隐暗处潜藏，观察伺伏之为佳。”

霜朝丘也同意：“咱们最好是先观察观察这所谓的‘鸿门宴’的情况。”

于是众人决定乔装改扮。思齐在园中寻了一些侍从，他们都认出了思齐的身份，十分恭敬。便让梁宣、北冥和霜朝丘三人换上长生楼的衣服。唐小柔也穿上了侍女的行装。三人由思齐领着，往长生楼而去。思齐打扮的与普通侍从没什么分别，大约也是不怕绾鸿音认出他来。

那长生高楼在园中临水一侧，规模甚大。中央为花园，四周盘旋而起，有数层。每一面都向外延伸，另有台阁。绾鸿音此次与赤军的人举行夜宴的地点就选在长生楼紧邻太湖的一面。众人随思齐走在长生楼中，但见两侧亭台高低错落，华灯照彻。楼下花园里，树木假山和花草上也有灯彩，前方的高楼上则传来袅袅的丝竹之声，虚无缥缈，如聆仙乐。华贵之极。

穿过一道高楼下的洞门，向外便是一道长长的栈桥。迎面扑来凉爽湿润的湖风。只见此处已经处于太湖之上，栈桥下方便没入湖水之中。夜色里，太湖烟波渺渺，浪涛扑打着栈桥下的桥墩。栈桥上的灯笼亮起无数，仿佛通向天街的护卫，耀眼夺目。将桥下的湖水照得清清楚楚。

烟涛卷雪，拍打沙石。水面鸟雀惊飞，远处太湖渺远无际，归船已歇。荒村烟火点点。

而最前方，则是独独又一座高楼。夺目的蓝光便从高楼的侧面照出。众人举目看去，见那发出蓝光的小点，仿佛是挂在檐角之下的一串风铃。随风摇曳，叮铃铃的响。混着涛声和水声。

高楼上有一层，正烛火通明。乐声便是从那里传来。众人沿着长长的木阶走上去，两侧皆有人侍立。他们都认出了思齐，纷纷行礼。思齐不答话，领众人默默向上。

到了高楼之上，梁宣举目一瞧，只见正门入口处挂了一道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玉女弄箫。”这一层两侧皆有人把守，依次看过去，他辨认出许多血昆仑和尸鬼营的人。皆身穿红衣盔甲，是赤军装扮。

进得门中。果然里面热闹非凡。当中四面开窗，轻帘垂风，甚是开阔凉爽。中央是一道高台，台上正有美人献舞高歌。台下有乐队和乐助兴。高台的前方，立着一方造像，刻一男一女二人，眉目传情，手持箫管，默默相对，恩爱如在眼前。是传说中秦公的女儿弄玉和她的夫君箫史。雕像皆以白玉雕人脸，其余眉眼、发丝、衣物等，皆如平常颜色敷就，惟妙惟肖，令人称奇。

那弄玉默默吹箫，箫史则一手指着前方。弄玉也随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见窗外飞檐下悬挂的风铃。风铃是一串蓝色夜光石，碧空里闪耀着夺目的光泽。格外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