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夜宴(2 / 2)
舞台的四周,是一圈酒席。席上坐满众人。皆是赤军中来赴宴的贵客,尸鬼营和血昆仑中人。梁宣等人随思齐进去之后,便站在众位长生楼的侍从后。默默立着。梁宣从人群中望去,只见酒席正中的主位上,坐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面容白净,眉目之间甚有威严。但若论面貌,则只是一般。他想,这便是传说中的长生楼主——绾鸿音。
绾鸿音凝神听着那美女献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一手搁在桌前,还和着那美人的歌声轻扣桌面。甚是尽兴的模样。身旁有侍立的三位侍女在侧。皆貌美过人。其中一位,正是方才在园中遇见的颂春。
绾鸿音主位的两侧,是尸鬼营和血昆仑中的贵客。这二人一左一右,隔舞台而坐。相隔并不算远。梁宣却不认得这二人。只是看他们表情淡漠,那右侧的男子一副丹凤眼,唇色妖艳,更是只打量着绾鸿音。眼神中一副玩味之色。
唐小柔在梁宣身后低声道:“看到没有,正中那个长相中下的女子,便是绾鸿音啦。”
梁宣暗暗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唐小柔也算得上美人,因此对这面貌平凡的绾鸿音自然是不无鄙夷和得意。他低声追问道:“那么两侧贵宾之位上的是谁,姑娘可认得?”
“对面那个一脸沉默的,是尸鬼营中的小千岁,外号‘神算千里’的章算才。这边这个,这边这个……”唐小柔犹豫半晌,却想不出那人是谁。
旁边思齐解释道:“……是血昆仑摩罗尊者的代表,慕容连州。”
慕容连州?梁宣低低念了几声这名字。不知怎么,他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仿佛从前在哪里听过。又听唐小柔道:“你看见绾鸿音旁边的那三个小丫头了吗?那是她的三个贴身侍女:颂春、绣夏和梦冬。还少了一个,如今在台上唱曲儿的那个便是。叫做锦秋。”
梁宣点点头,往台正中央看去。只见那锦秋也是艳光照人,身后领着一群歌舞丽人,在台上伴随着乐声且歌且舞。听她们唱道是:
“今夜征帆何处落,烟村几点人家。莫惊双泪向风斜。渔人西塞曲,商女□□花。
从此五湖归去好,一杯酒送生涯。多情犹解惜年华。春闺重见处,霜鬓不须嗟。”
声音清越娇软,伴随着涛声风响,太湖月夜,此情此景,令人有种朦胧之感。梁宣等在人群中默默听了,身后的北冥频频点头。与霜朝丘低语道:“此中土之歌诗,与昔年传之我辈相较,确有不同。其意态烟软,尤有胜处。可惜骨格不壮。”霜朝丘不懂诗歌,说不上话来。
正在这时,绾鸿音旁边的颂春却忽从席上走下来,招呼这边侍立的众人。“快,上去添酒换盏。客人们喝乏了。”她认出了思齐,也没有吱声。只是梁宣这些人却被一并叫着,无法当众回绝。只得跟着周围的侍从一道上那席中去,为宾客添酒,布置茶果、上菜。
梁宣恰好持着酒杯,要负责为那绾鸿音上酒。绾鸿音正目不转睛听着锦秋献曲。见他上来,看也不看。梁宣走上前去,不知怎么,他见了那绾鸿音平白无常的面容,竟心中慌乱起来。脚下有些不稳。此时怀中的小白居然也有所发觉,在怀中伸缩了几下,就要挣脱着出来。梁宣赶忙一手拉紧衣领,心中叫苦不迭:早知这畜生偏偏要在这时候出来解手,方才便放它自行到外面玩去了。
梁宣这样一来,便只能一手端着酒壶。手不稳,竟从酒杯中将酒水洒了出来,正好淋在桌前。绾鸿音那白生生的手腕上便多出了几点残酒。
绾鸿音下意识便缩了手腕。梁宣撤手,只见绾鸿音抬头望着他,眼中已经带了怒意。
“混账奴才,怎么做事的?”她瞪着他道。只看他这一眼,她仿佛愣住了似的,呆呆看了梁宣片刻。
梁宣脸一红,低了低头,嗫嚅着道:“属下……属下再也不敢了。”说得甚是含糊。心中却在想:我这几句话说的对不对?应当是这样讲才是。
绾鸿音没好气地看着他,不耐烦地甩甩手:“退下吧。”
梁宣便没再说话。低了下头,便从席上退了下去。下来之后,那小白竟也一时安静下来。梁宣摇摇头,一抚额头之下,才发觉竟出了一层淡淡的汗珠。
“好奇怪,我何必紧张到如此?”他暗自想道。觉得莫名其妙。大约是因为之前对长生楼主好奇已久,百闻不如一见。等到真正见了本人的时候,不得不紧张。
“这女子看来相貌平平,难道真的是什么江湖高手?她身上果然有灵力?”梁宣半信半疑的想。
绾鸿音在梁宣走后,还格外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对这突然而来的长生楼侍从有些奇怪。“这人长相我不曾见过。他不是长生楼中的人。是如何进到这里面来的?”虽然这样想,却仍旧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向梁宣那一片瞧了一瞧。
绾鸿音看了半晌锦秋的献唱。终于完毕之后,她便高兴地拍了拍手。赞道:“锦秋妹妹辛苦了,芳音玉喉,如闻仙乐。令我等福气备尝。”
锦秋在台上,领众舞女们深深一福,道:“草草敷演,未成体统。淬不成章。只得献丑,还望主人不弃。”
“说哪里话。妹妹太客气了。来人呀,赏。”绾鸿音吩咐道。
于是便有其余的人领锦秋下去,分发赏赐之物。绾鸿音拍了拍身旁的桌,笑道:“锦秋妹妹,快回来这里吧。”
锦秋低眉顺眼,袅袅立在绾鸿音之后。绾鸿音对左右两边的章算才和慕容连州道:“怎样,二位方才听我家侍女一曲,可还尽兴?”
章算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极是勉强的一笑后,躬了躬身问道:“那么请问绾楼主,如今可以谈一下咱们今夜的事情了么?”似乎很急不可耐。
“啊呀,章大人何必如此急切?如今夜宴伊始,三方列座。还未一展襟怀,做什么便先谈那些正儿八经的事?没的怪闷的。”绾鸿音笑了笑。又看看慕容连州。
“慕容兄可否准备了什么节目,要给咱们大家看一看么?”她又抛出这句话来。
慕容连州眉头一跳,看了看对面的章算才。对方也沉着一张脸。慕容连州只得道:“绾楼主要看什么?”
“我听说尸鬼营和血昆仑组成的赤色联军,勇猛异常,不足三月便从江夏一路杀到了扬州,如今又造临我长生楼。还听闻尸王大人、摩罗尊者好算计,此中半道竟然拐了个弯儿,突袭逍遥谷成功,将逍遥谷淹成一片泽国。真是手段高明,不得不服。”绾鸿音款款道。
席上赤色军的人听了,也面露喜色。得意洋洋。但却只有慕容连州和章算才面上神情莫辩。原来雁云清水淹逍遥谷的事情,摩罗尊者和尸王一直封锁消息,对外说是赤军自己的计谋。只有少数几个高层人物方才知道,这是中了雁云清的诡计。绾鸿音方才这一番话虽然装作不懂,但分明语含讥刺。可她人在太湖,是如何得知这里面的道理的?
慕容连州面上不变,只是点头附和:“哈哈,好说,好说。”
绾鸿音微笑着看他:“不如慕容兄请你们赤色军的人上这台上,走一走,也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瞧瞧传说中赤军的风姿。”
“绾楼主想要如何瞧?”章算才不动声的道。
绾鸿音作思考状,想了想道:“古有秦王李世民领兵如神,前朝曾将秦王军马的声势谱曲成乐,名为‘秦王破阵乐’,亦有男子作舞伎,模仿秦军威仪,其声势豪壮,足以移人。赤军的兄弟何不成群上台,表演剑舞,让我也看看诸位想要合作的诚意。”
她说这最后一句话时,格外注重了一下。果然这句引得慕容连州和章算才注意。二人对望一眼。章算才道:“原来只要我们奉上剑舞,楼主便答应合作之事?此事甚易。”
绾鸿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章算才便拍了拍手,口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喝之声。绾鸿音知道,这是他们招呼尸鬼的声音。尸鬼非人非兽,乃为异类。驭使尸鬼,非常人可懂。
席上坐着的尸鬼和门外守卫的尸鬼果然霍然站起,足踏地板,声音整齐划一。章算才口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绾鸿音也没有听懂。便见章算才撤出桌上摆着的短剑来,扔到那中央的舞台上。当的一声。
众尸鬼们纷纷集结在高台上。血昆仑这边也听慕容连州的吩咐,派将士上台。赤色军的人口中呼喝有声,竟真的成了一种音乐。与此同时他们足下踏着节拍,踢踏舞台,铮然作响。手中短剑、长刀出鞘,已经舞剑、舞刀耍将起来。但出刀、出剑的顺序,却都是整齐划一,显然他们之前曾练过。气势豪迈。震得楼中,房屋栗栗,美女侍从,无不侧目观赏。为其雄壮气势所夺。
绾鸿音默默看了一会儿。慕容连州在旁笑道:“此是我赤军人马闲来无事,博众将一笑,以娱军情,草草排练出来。令楼主见笑了。”
绾鸿音点头道:“妙极。若是能有诗歌相伴,便是更妙。”
旁边的章算才听了,却站起身来,抚掌随着那将士的舞步和剑影,低声长吟,唱道: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
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水峥嵘。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梁宣在旁听了,暗自点头道:“这是李太白的名诗。恰好,恰好。”
唐小柔好奇道:“什么恰好?”
“李太白前句诗说: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而这里又是在太湖,吴中,可不正相合了么?只是没想到这位章算才,看来是军中人,竟会想到此。”
思齐道:“章算才原先还有个外号叫‘神算书生’,他从前是六通庄园的。此人诗书皆不马虎。李太白这等诗,在他看来,自然是信手拈出之事。”
章算才吟罢,那赤军将士的剑舞还未完,于是绾鸿音也立起,随着他曼声唱道:
“天下最奇处,绿水照朱楼。三高仙去,白头千古想风流。跨海晴虹垂饮,极目沧波无际,落日去渔舟。苹末西风起,橘柚洞庭秋。记当年,携长剑,觅封侯。而今憔悴长安,客里叹淹留。回首洪崖西畔,随分生涯可老,卒岁不知愁。做个终焉计,谁羡五湖游。”
这歌声唱来,悠悠渺渺,与先前锦秋所唱的词大是不同,也与章算才所唱李白名诗不同。梁宣远远听了,忽然对这个女子投去格外的目光。暗想她以一女子的身份,却唱这样的内容。确实心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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