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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谷深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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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高天已经变得清明。云翳散去,八月的天气里,湘西绵绵的雨带来夜里无尽的凉意。弯月沿着高峡两侧耸峙的大山边缘缓缓爬升,在山崖上投下银白的亮色和黢黑的暗影。绾鸿音等人沿着枯露河一路向上追踪的时候,到了这里,已经越发曲折偏僻起来。

这空谷好似迷宫。河水越来越少,越来越细。他们已经走过了枯露河的主河道,此地乃是一方支流流出的地方。月夜深山里的凉气迎面透来,空中似乎还有一种鲜血的腥气。前方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们只是在上一个转弯的时候,发现了三人的踪迹消失在这峡谷中。

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此地地形复杂之极。高处的山峰直上云霄,谷中暗影重重。水流脉脉。到处是水潭、塌陷的地洞,以及丛生的杂草和从峭壁上滚落而下的碎石。行到一处地方,在前方领路的思齐忽然停了下来。

“如何了?”绾鸿音道。

思齐示意众人噤声。他性情最为沉定谨慎。用极低微的声音说:“前方便是。”

众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前方侧面的山岩之下,两块巨大山体互相成犄角之势。中间留出一方空隙。空隙之中,淡淡透出光来。

众人的心忽然便都提了起来。小心翼翼沿着河岸向那空隙走去。这入口竟无人看守,也是奇特。看来血昆仑和铁尸头是都笃定,自己这隐秘的藏身之处,绝无人可以发觉。的确难以察觉。若非他们连日来从地图上多番考究推察,一连试探了好几处,也才等到今夜才找到他们的踪迹。

从空隙中入,里面却极为开阔。豁然清朗。原来这里面却是一处空谷。四周的山体高耸。中断陷落形成。山崖四面相围。谷中有灯光点亮,一处处、一排排,列的挤挤挨挨竟全都是不大不小的铁罐。整整齐齐如同房屋,紧靠山崖而落。

这些便都是尸毒。

血昆仑的人都在最里面。似乎在观察那铁尸头如何制毒。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得很清楚。绾鸿音忙让灵枢远远分辨,看能否从中参校出一二头绪来。心中却在考虑如何拿下那铁尸头。

此时却听铁尸头道:“到此为止。你们不可再看了。都退出去。”血昆仑的人大失所望,有所埋怨。一齐看着呼延霜。呼延霜却道:“听铁尸先生的吩咐便是。你们难道这几日还没看够?”

“每次都是看到关键时候,便不叫看了。真扫兴……”血昆仑的人喃喃低语地走开了。

绾鸿音心想:血昆仑的人竟对铁尸头如此百依百顺,可见是当真看重这尸毒了。只是不知,摩罗尊者要这么多的尸毒做什么?此时中土上雪岛之人,明明只有梁宣、北冥、霜朝丘、冲、幻夜和芥子、知松寒几人。即便加上逍遥侯,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她心中忽然一惊:“难道落雪王已经登陆中土了?血昆仑是提前获知了什么消息了么?”

此次长生楼因为被赤军围困,不得不集体收缩西迁。绾鸿音在向西的同时,把自己残余的势力、暗部等也调集向西。但太湖那边尚有人秘密驻守。太湖距离雪岛之人登岸的江浙之地甚近,若雪族人登岸,应该会有消息透过来才是。

难道中途被血昆仑的人截取了情报?她想到了锦秋那个叛徒。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凉意。这片刻的功夫,她脑海中已经转了数回。不禁越想越心焦。

血昆仑的人都退到下方一处孔洞中去了。倒也真是放心。这空谷之内,便只有铁尸头一人。崖下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尸头的面容。只见他满脸皱褶难平,竟没有一丝血色,看来同死人般无异。眉头秃毛几率,胡须掩映,狭目塌鼻。过人的长臂托举着两颗半腐烂、半新鲜的人头。放在那石台上。

他手持一把小刀,从旁边的铁罐中蘸了蘸。看得出神色十分郑重谨慎。就着灯光,用小刀沿着人头从顶心一点点割下去……面皮、血肉、血管、眼珠、一一剥蚀殆尽。场面极度血腥,令人见之欲呕。连远处围观的众人都难以忍受。

就在铁尸头转身将那些腐烂的血肉取下,置入旁边的铁罐中时,绾鸿音已经和唐策商量好。唐策忽然出手,自囊袋中再度发出他那细针一般的暗器——只听几声暗响,那尸头便已经中针。此针极为微小,但唐门暗器,天下独绝,纵然是隔了如此远的一段距离,唐策依然毫无虚发。

铁尸头身形一晃,伸手欲摸后颈的伤口。但觉有酥麻之感,两眼迷离间,忽见从远处暗影里冲出数人。他大惊之下,张口欲呼,然而唐策再度出针,又几枚暗针射入口,钉在腮畔:铁尸头竟然觉得无法再说话!

绾鸿音已经将铁尸头一把扳过来。唐策等随手将他身旁的铁罐、人头也一并取走。然而这响动定然惊动了旁边血昆仑的人。不一时俱各窜出。大打出手,众人斗在一团!

乱离人群中,绾鸿音提醒灵枢快点离开,自己却挟制住中毒麻痹的铁尸头,大声道:“若要铁尸头活命,就休得动手!”

话音甫落,忽然觉得自己手下已经被毒针麻痹的铁尸头长臂紧了紧,绾鸿音一惊:他是使毒的高手!但她不能放手,铁尸头手指中忽然捏出一团物事,腥臭的液体立即喷涌而出——是尸毒!

绾鸿音顾不得这些,两指用力,扼紧尸头的咽喉。他果然脱力。但这时候,对面缠斗的呼延霜却忽然摆脱了唐策的攻击,弹指一出,径对着绾鸿音点来。正是鼎鼎大名的绝技:秋霜指!

绾鸿音眼看着那秋霜指便点到自己额前,她避无可避,自己身形却被人向后一拉,转眼间便落入另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那人牢牢揽住自己,另一手伸掌便和呼延霜的秋霜指对了一下。只听“碰”的一声,噬功大法的真气勃发而出,呼延霜向后倒退数步。抬头看着忽然出现的男子,英眉含怒,揽定了绾鸿音。另一手却抽出一把朴拙的古剑来。

“你怎么来了?!”绾鸿音惊道。梁宣却不回答,只是紧紧揽着她,单手以龙吟剑和呼延霜对敌。呼延霜在血昆仑十大高手里排行尚末,自然不是梁宣的对手。更何况冲也出现在梁宣的身旁,同样身负噬功大法的“灵力”,两人一加入,便转眼扭转了颓势。

梁宣将绾鸿音推出去,口中喝道:“带了人快退!”

绾鸿音击出一掌,一面扯着昏迷的铁尸头——看来唐策的毒针效用已经开始发作。她有些犹豫,顾着梁宣,而另一边灵枢、唐策、思齐等人在冲的护卫下,已经向谷外逃去。那孔隙狭窄,被冲一掌击碎,冲开一道大口。众人纷纷跃出。

绾鸿音带着铁尸头一路逃奔——幸而这铁尸头身形如孩童般轻弱,如果他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体型,那么她绝对应付不来。别忘了她自己也是有伤在身。但是梁宣身上的尸毒尚未完全解净,他独自断后怎么能行?

梁宣一人独挡血昆仑数人,呼延霜自知不是他敌手。忽然发狠道:“放尸毒!”他知道眼前的雪族之人,十分厉害,唯有尸毒可以挟制。手下人正要动手,忽然听见绾鸿音厉声叫道:“呼延霜你可想好!这是摩罗尊者苦心孤诣想要的东西,你若一旦破坏,那么这些日子的等待煎熬便全都白费了!”

呼延霜一听这话,果然犹豫,伸手止住手下之人。但此时绾鸿音已经抓了梁宣的衣服,二人一同向后逃出不少距离。

转眼出了空谷,到那河谷之畔。血昆仑的人跟着追出,此时他们却是居高临下,正好借助地利之便。群起而围攻梁宣一人。梁宣挥剑阻挡,血昆仑便放毒箭如雨下逼迫之,绾鸿音见状大惊,回身欲救的时候,却正中血昆仑下怀:呼延霜瞅准了时机,一手拉回了昏迷的铁尸头,另一手中秋霜指隔空点出,只听一声咔嚓的巨响,寒气崩裂,梁宣和绾鸿音足下所立的地方忽然断陷!二人一齐向下跌去!

这二人跌落之处,却是早先一处中间融断中空的深潭空洞,不知下方多深,其中还有暗河涌动。这一跌之下,还望何处去寻?

呼延霜得意笑了笑,到那坡口去查探,但见这空洞之中,乃是斜向下直直深入,不可见底,暗流汇入,凉气冲天。当真深不可测,吉凶未知。

绾鸿音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趴在一个温暖又坚实的身体上。那是梁宣的怀里。他已经昏过去。方才从孔洞落下时,他抱着她一路向下翻滚,不知滑落了多久。两人的衣物尽皆被暗河所湿透,此刻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之中。梁宣双目紧闭,显然为了保护他,一路遭受颠仆和冲撞。

他有没有事?

绾鸿音心中忽然大乱,伏在他身前,叫道:“梁宣!梁宣?你怎样?你、你、你可不要吓我啊……”叫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应。只是双目紧闭,抿住双唇。

绾鸿音观察了下这四周,只见所处之地,竟然又是另一个空谷。四周高山合抱,身后有一个山洞。暗河从山洞中流出,到这里成为一片水潭。继续向下流去。下方依旧是群山连绵,远峰之上,凉月沉沉。谷中一片银白。

她也受了伤,感觉丹田之中,隐隐作痛。明白方才那铁尸头的尸毒,到底还是让自己着了道。费力将梁宣和自己都弄到潭水旁边的干燥之处。暂时歇卧。此地不知是何处,看来已经从方才铁尸头制毒的谷中滚落了很远。此处偏僻荒蛮,他们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

灵枢他们现在应当是已经出去了。她暗自想道。他们应该不会再冒险回来寻找,纵使找……她环顾四周,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梁宣依旧像睡着了一样。绾鸿音担忧的摸了把他的脉,又听他的心跳。还好他并无大碍。大约只是受到撞击昏了过去。她忽然觉得疲累,脑中烦闷不止。继续躺倒在梁宣的胸前怀中,暗想:到底还是叫铁尸头逃了,如今这可怎么办?

梁宣的胸膛忽然起伏的快了一些。他低低咳嗽一声。绾鸿音大喜,连忙趴在他胸前,道:“你终于醒了?”

梁宣睁开眼睛看着她。月色下,他的目光十分沉静。“你……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他嘴角一勾,又露出那种调笑的神情。

绾鸿音却没心思再跟他斗嘴了。摸了摸他的身上和头发后脑:“你觉得怎样?是不是方才被撞到了哪里了?”

“我没事。你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梁宣苦笑道。

“哦。”绾鸿音费力的坐起来到一边,低低的喘息。

梁宣终于坐起来,看了看着四周。“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绾鸿音无奈地摇摇头。

“你有没有受伤?”

绾鸿音觉得惨然。伸手给他看。梁宣凑去一闻,脸上惊了起来:“尸毒?铁尸头的?”

“不过好在无什么大碍。那毒并不算多。”绾鸿音低声道。

“什么无大碍?你说的就是这样容易。”梁宣瞪她一眼,咬着牙站起,又坐到她后面。运起内力,打算给她疗伤逼毒。绾鸿音身心俱累,已经没有心思再反抗了。她感觉到梁宣的手掌覆到自己后背,那一股暖意融融的真气,便透体而入。格外叫人觉得心安。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绾鸿音暗中想,幽幽的。觉得微微喜悦。但是她却不想表现出来,只是装出愠怒的语气,问道:“不是叫你和冲到另一处去守着么?你……你干什么又要跟过来?”

“你还好意思说?”梁宣想起来似乎便是气,愤愤地道。“将我骗到那里去,自己却追踪至这穷凶险恶之地。还真是自信满满!你为何要瞒着我这件事?方才若不是我出手,帮你挡一下,那血昆仑的秋霜指便打到你了,你如何还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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