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1 / 2)
转眼已是隆冬。
心城的冬季和雾都一瞬而过的冬季完全不同。她是有真正的雪的。苏雨绵并非首次见雪,但,当所有同学在欢呼下雪时,她的内心也雀跃了一小下。马小可的反应比她夸张多了,“哇!天呐!”马小可整个人半张身子探出窗外,手尽量延伸,接了一片雪花回来。“小雨,你看看,你看看,哇,多么晶莹剔透,多么洁白无瑕,多么… …”雪花在她掌心无情的融化成一滴水,她半张着嘴,后面的形容词没能讲出来。没来由的,苏雨绵低低笑起来,越笑越大声,马小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喃喃道,“你的笑点真的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此时此刻难道不是该痛心疾首的吗?”她叹了一叹,表示苏雨绵理解不来她文艺的内心。
雪花飘的密了,苏雨绵也伸出手接了几片回来。冰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下子窜到太阳穴,脑袋莫名的清明起来。她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雪。她喜欢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咯声。
因为雪势太大,路面的积雪已不能通车,融雪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胡殿宇的车无法过来接她,但他表示人会过来的接她走回去的。马小可看她遗憾的脸色,提议道,“你晚上可以跟我住校啊,咱们都不胖,挤一挤睡得下的。你跟你爸说一下嘛,这么大的雪跑回去那不得冻死啊。”
爸?苏雨绵滞了一滞,她知道马小可指的是胡叔叔。但爸这个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生命里。身边人从未提出过拥有这个身份的人的任何讯息。她潜意识里从未想过自己有爸爸,但,她知道自己必定是有父亲的。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跟她讲过这件事?她表示非常困惑。
同时,她又非常兴奋。跟马小可住,离开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哪怕只是一晚,短短的几个小时,她也觉得幸福。她跟胡殿宇沟通,显然对方坚决不同意。苏雨绵绞尽脑汁只好吓唬他,“胡叔叔我真不知道您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我出事?”胡殿宇听闻斩钉截铁的回她,“我怎可能想你出事?!”苏雨绵委屈道,“那为什么那么大的雪,您一定要我回去呢?且不说我会不会冻生病,万一雪地里有个什么坑洞,我掉进去,卡死了,怎么办?那么危险,我们老师都鼓励住校的同学邀请非住校的同学结伴住校,您怎么还要一意孤行不为孩子的安全着想呢?”胡殿宇语塞,一时无言以对。苏雨绵适时地挂了电话。嘿嘿。
她从未住校过,头一次见女生宿舍,惊奇的不得了。小小的房间放着四张高低床,住着八个女孩,各有特色,相互交集。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她却不曾拥有。啧,嫉妒。她跟马小可睡在一张床上,盖同一个被子,缩在一起窃窃私语。是她从未有过的体检。马小可给她讲小时候吃百家饭的事,讲和男朋友坐火车逃票的事,还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再去逃一次票。苏雨绵不解,“为什么有钱了还要逃票?你不能直接买吗?”马小可换了个睡姿,“啧,一看你就不理解逃票行为的美妙。有钱了逃票被抓包后立马补票,我没钱逃票被抓包了不只能下车了?搞不好还要进派出所。”“哦。”苏雨绵点头,她理解了字面意思但还不大理解马小可真正的意思。
马小可撺掇苏雨绵讲点事,苏雨绵想了半天,苦笑,“我想不出一件开心的往事。”马小可满脸质疑,非逼她讲点事,“哎呀,哪怕是初恋也好啊。”“初恋?”苏雨绵一瞬间陷入回忆,一帧帧去筛选,选的时间有点久了,马小可催她,“这有什么不好讲的,你初恋男友长什么样?你们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啊有什么尴尬的经历啊都可以讲呀!”
那张温柔的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苏雨绵提起一口气想要去描述他的相貌,喉头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刹那间泪如泉涌。马小可吓坏了,“你初恋都爱的这么深沉啊,那后面的恋情… …”苏雨绵努力克制自己,泪还在眼眶,声音总算正常,“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开心一点的往事。”马小可脸抽搐了一下,“怎么会有人过的这么悲催… …”
对有些人来说,快乐无处不在,吃一口美味,喝一口美酒,穿一件新衣,住一间新房,看到好笑的段子,听到好听的歌曲… …
对有些人来说,快乐,是个特别沉重的话题。心头压了太多太多无人诉说的苦楚,每每想起,唯有痛苦。
苏雨绵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不,我有开心的事。因为太近了,所以没有想起来。”“什么事呀,快说说。”“你,跟你一起去饭堂吃饭。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
这个夜晚,苏雨绵睡的特别沉,宿舍一熄灯,她就伴随着马小可的絮絮之语沉沉入睡。第二天醒来,还是被马小可叫醒的。马小可一起床就开始抱怨她没礼貌,“怎么能在人家说话的时候睡着呢?这样会让说话的人特别尴尬的,人家还在讲话,一回头,好家伙,听者呼呼大睡,好气人!”“对不起… …”苏雨绵唯有一迭声的抱歉。但她真的特别满足,空荡荡的心,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填满。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雪势不减,看来注定是个白色圣诞节了。国人对这个节日很是接纳,节日的气氛相应的就浓烈多了。那几天的苹果莫名其妙开始论颗卖,一个一个被装进单独盒子里贩卖,价格比论斤卖时高了几倍,可人们仍然趋之如骛。好像圣诞前夜吃颗苹果真的能来年平安一样。
苏雨绵接到关于罗暮送来的苹果,嘴角抽了一抽,“所以呢,你是什么意思?”关于罗暮捏着同款苹果,毫不客气的咬一口,“看你没人送苹果,特好心的送你一个,还被质疑,啧。不吃还我。”苏雨绵快速的啃一嘴,“想得美,送到我手上,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两个人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课桌上,一个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动作惊人的一致的啃苹果。看到关于罗暮在,苏雨绵脑海里立马想到了钟音,“小音呢?”“她啊,逢年过节的就特伤感,老是一个人躲起来缅怀。”“时间久了就好了。”
苹果吃完,关于罗暮跳下书桌,“跟我来吧。”苏雨绵啃着最后苹果核上的果肉,含糊不清的回,“去哪里?”关于罗暮已经出了教室,留个尾音给她听,“去看看取而代之的另一番景象。”“要看全四季吗?”苏雨绵扔了苹果核将衣帽扣在头上,跟着走了。
冬天的杨树林,特别是雪天的杨树林,美的像是童话王国的冰雪世界。雪白的树,雪白的大地,一切都是银装素裹。
地处平原的心城,一抬眼便可以望到皑皑的麦田。碧绿碧绿的麦田像是盖了一层棉絮,极白和极绿,在荒凉的冬日,别有特色。
两个人一脚踩进杨树林,踩出了一尺多深的脚印。苏雨绵想要□□继续走,然而,“卡住了… …”前头的关于罗暮不厚道的笑出声,“你别动,我给你拍一张。”咔擦一声,关于罗暮满意的将手机揣兜里。后头的苏雨绵忍无可忍,“你倒是过来帮一把呀。”
关于罗暮的大长腿两步就靠近了,他随手一提,苏雨绵像只小鸡仔一样被拎了出来,放在他踩过的位置。这种无助的感觉真不好,苏雨绵赏雪都有点意兴阑珊。关于罗暮看出来了,少有的贴心“你踩我的脚印走,这样会轻松很多。”
雪天的杨树林里,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女,只留一排脚印。
“描脚描印描到兔子的脚印… …”苏雨绵嘴里不由自主的这样哼了出来。关于罗暮回头,就看到了怅然的苏雨绵,“你不是心城人,怎么会这一句?”“我不知道。”就好像这样一踩前面人的脚印,嘴里不由自主就想这样哼,苏雨绵尬笑,“可能我祖籍是这里的吧。”关于罗暮也笑,“这几天下雪,可能在学校里听人说了吧。”这个理由显然比苏雨绵想到的靠谱多了,苏雨绵内心里也这样认为了。
天地一色,目所能及的范围越小,孤独感越厚重。
前头的少年停下,后头的少女跟着停下。
少年回首,笑容灿烂,“有没有感觉,这个世界只剩我们两个?”
少女扬眉,唇角一弯,“嗯!”
一场雪收收放放,绵延了一个冬季。期末考试结束,班主任宣布寒假来临。
寒假短短十几天,却也是一次离别。苏雨绵说不清此刻的心情,低落肯定有,还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难过。
李国义应该没有料想到,来心城她竟然会自在。莫名其妙的自在。这个小城,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扔在中国的土地上,看不出来一丁闪光点儿。她却萌生出不要离开的念头。原以为离开内浦湾,这个世界便不会再有一寸土地让她欢乐。竟然也会有。呵呵。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吗?这便是向死而生,原来并没有太差的魅力这么棒。
马小可拍拍她的肩膀,“嘿,别这么凄凄惨惨的。过了年咱们就见面了,记着不要吃的太胖哦!”苏雨绵顿时觉得自己低落的心情略显矫情,“我知道了,你倒是要吃胖点。”马小可面露难色,“我几时吃的少了,就是不长肉,唉。”
世界上就是有一类这样的人时时刻刻拉仇恨。苏雨绵在内心默默画圈圈诅咒时,迎来不远处关于罗暮的目光。亦是不悲不喜,大家都很看得开。是啊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苏雨绵冲对方咧嘴一笑。她也不能落后啊,既然大家都不看重,她苏雨绵怎么会为此难过呢,哼。关于罗暮被她笑的一愣,而后也笑了。
心城的冬天也是能看到几颗绿色,北方的绿化带都是些常青树。杨树却是光秃秃的,连点枯叶也没有留。苏雨绵寒假的第一天就是坐在窗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荣光里路对面的公园。她喜欢看那里头的人的喜怒哀乐。
百无聊赖时接到大洋彼岸的电话。是苏行香。这半年过的如此之快,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亲人。接通电话她没有先出声,默默等着。“姐?”行香试探着喊。她轻轻“嗯”了一声。“身体不舒服吗?”少年莫名的担忧起来,“经常听夫人说你身体不好,你一个人在国内要多保重。”苏雨绵突然嗤笑一声,“她竟然会经常提起我?”“是啊,夫人,很担心你。”“是吗?那还真是看不出来。”苏雨绵绞着耳机线,面上露出嘲笑。担心?这样的词那个女人根本不配用。“我知道叫姐姐别总是把夫人想的很坏特别难,唉,是我不好,不该提起夫人的。姐姐放假了是吗?”“嗯。”“来这边吧,我们一起过春节。小风也很想你呢。”
“不去。”苏雨绵想都不想就拒绝掉,“行香,你以后少给我打电话。”话说出口好像有点过分。她又补充道,“我不是针对你… …”行香一贯是善解人意的,“我知道。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不要这么冷淡可以像别人家那样吵吵闹闹却感情深刻。”苏雨绵轻笑了一下,行香听到了,又听到苏雨绵带着无奈的笑,说,“行香,不可能的。我们家,不可能的。”
行香也笑了,“试一下嘛,万一有可能呢?”
少年的心思她岂能不懂。可是,整个家她只跟行香能聊两句,另外两位,三句话不到,互相都要拿刀砍,还谈什么感情深刻。好笑。但,她也心存了一丝期待啊。
心城快要过年了。小城的年味还是浓郁的。
她又接到雾都的电话。
“李叔叔。”她先开口。李国义的声音隔着手机依然那么四平八稳,“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看来放寒假这件事,人尽皆知啊,“我说过要回去吗?”李国义显然不能接受,“可是过年了您不回来和大家团圆吗?”“不了,我想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李国义叹口气,“你这孩子… …就不回来看看我们吗?心城到雾都高铁六个小时,很快的。”苏雨绵咧嘴笑起来,“高铁都要六个小时,哪里快了?”“… …”
她正想关机呢,看到了关于罗暮的消息。
关于罗暮:在吗?
苏雨绵:有事?
关于罗暮:出来。
苏雨绵一抬头,窗外,荣光里路昏黄的路灯下,关于罗暮裹着黑色大风衣握着手机向她招手。画面突然模糊,再清晰时,出现了一个白色短袖T恤黑色长裤梳着斜刘海的男孩来来回回的走动。画面再次模糊,出现了关于罗暮被冬风吹斜的五官。
这是寒假的第一天。明天就是小年。天真冷啊。
“我今晚的飞机,整个寒假都在帝都。开学才回来。”关于罗暮一见到她就絮絮叨叨开始聊,“所以呢,今天准备带你再去看个好风景。”苏雨绵立马来了兴致。
天河。
苏雨绵是知道天河的。城东北角新发展出来的楼盘还是她取得名字:星河。星河小区是她接手孙家后在房地产行业打出的第一枪。众筹早已结束,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人们已经把东北角那一片儿叫天河新区了。
天河距离荣光里路走路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事。胡殿宇如今对苏雨绵外出看护的不似从前那么严格,是以苏雨绵说她一个小时后回家吃饭,胡殿宇也就没过多阻拦,只是隔着大门给关于罗暮一个警告的眼神。当然了关于罗暮只欢喜的跟苏雨绵说话根本没瞧见。
荣光里路的积雪早被清扫,走在人行道上偶尔能落下几片藏在树梢的雪花,有时候恰巧掉进衣领,也是一番彻骨之爽啊。
天河两旁是高耸的大白杨,除却星河小区那一截被砍掉,其他的都健康的生长着。树下树上全是积雪,林子里的积雪并没有人清扫。河面已经结冰,看不清冰有多厚,冰下仍能看到河水缓缓流淌。
“好美啊。”苏雨绵呵口气,跺跺脚,声音交织着冷风听着有些迷蒙。
关于罗暮竖起衣领遮风,“小时候天河一结冰我就会叫上几个小伙伴来河里溜冰。”他的眼睛仿佛回到少时,那些快乐时光让他的眼睛充满了光芒。
“冰有那么厚吗?”
“有啊,有这么厚吧。”关于罗暮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高度,“小时候凿烂过冰。”
苏雨绵试探着往河边走,捡了根杨树棍敲了敲冰面发出‘叮叮’的声音,“我也想在上面溜。”
“我先下去试试厚度。”
“那你小心点。”
苏雨绵忧虑的瞧着关于罗暮一步一步踩在松软的黄土地上,临近河边的土壤颇是湿润,又带了点没有冻好冰渣,关于罗暮一脚踩进去,鞋子没入大半,河边的冰块收到力的作用‘咔擦’一声裂了一道缝,他受力不均咻地滑到河里,砸烂了一河的冰。
苏雨绵胸腔里掉着一口气,飞奔过去,关于罗暮浑身已经湿透,挣扎着往河岸游。幸好冬季水流极慢,倘若搁在盛夏,人一掉下去瞬间冲走,毛都不剩一根。苏雨绵一手抱着临近河边的一棵杨树,一手伸出去,“快,拉着我!”
关于罗暮游到边上,搭上苏雨绵的手,三两下爬上岸。苏雨绵瞧着他湿漉漉的一身,嘴角抽了抽。关于罗暮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别憋坏了。”
苏雨绵得令真就哈哈大笑起来。关于罗暮瞧她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气笑了,“唉,天河真是不给力,大冬天的冰才那么一点点儿厚,啧,装逼失败,装逼失败。”苏雨绵闻言笑的更大声。
出了这事故,两人只好散了。关于罗暮走后,苏雨绵无聊加一加一再加一。
假期真是无聊透顶啊。苏雨绵躺在床上发泄似得踢了踢腿,踢着踢着她笑了起来。以往,她一个人在房间能定定坐着,能一直到地老天荒。现在,她好像能快乐了,能允许自己快乐了。这种感觉,挺好。
既然心情又好了,她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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