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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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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点了点封壳,上面印的是萨特合集几个字。书页已经泛黄,看样子有些年份了,边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人即是地狱,是吧。”秦墨说的是剧本《禁闭》中的台词。

“不错,你们古代文学的老师能有这个素养,合格了。”周老也跟他开玩笑,只是脸上的表情要平和得多,好像并不在意之前发生的事一样。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够如此冷静呢?

我们不敢接着话题说,怕一个不小心,就提到网路上翻天覆地的恶评。于是我问周老需不需要带点研究方向的材料过来。

周老摇了摇头,“学校那边说一切等通知。”

“……学生们都还好吗?”周老问我们。

我和秦墨互相望了一眼。

“都挺精神的,本科那边的外国文学课程暂时交给程然了,”我这样说,“听他说,前不久的教职评定还有人留言想让您回去上课。”

“是嘛,”周老的笑好像有些寂寞。也许看出来我们说话都有所保留,所以之后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带到了科研方面。

我和秦墨只呆了半个小时。也许呆在哪里,感到难受的不是周老,而是我们。

以前我去听过周老的课。

那天正好讲到人文主义,上的是哈姆雷特。

周老说,真正的强者对生命报以敬畏,他不会轻易将生命作为筹码,摆上复仇的天平。无论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生而为人的高贵也正是这样,不在于对恨的执着,而在于对恨的怀疑。哈姆雷特性格中的宕跌,就是源于他的心存善意和秉性温柔。

他说,希望你们都能成为高贵而善良的人,即便遭遇痛苦,也能做出不违本心的、正确的选择。

我当时震慑于他言语的真诚以及他对人性、对于教育的理解。能够把对于人性的洞察用这样简洁的方式传递给学生,是很了不起的事。从那时起,我便很尊敬这样一位用心做学术、教学生的人。

我们身为教育者也好,人文科学的研究者也好,想要传达出去的,说到底不过就是这些细小的、人生的碎片,为了让下一代的孩子们,甚至是更多的人,变得有品格,有担当。

为什么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学者,要遭受这种事呢?

被当面泼热水,被网路上不明真相的人谩骂。

仅仅是因为说了那一句话吗?仅仅是这种职责范围内的关心就该招致铺天盖地的恶意吗?

如果单从这件事来看,人也许只有摈弃一切感情和思考,忽略逻辑和可能有的所有推断,

——不要越界,不要参与别人的世界,不要考虑太多,才能过得很好。虽然不至于保障生存,但是至少可以避免祸端。

但这样对吗?

这就是答案吗?

回去的路上,秦墨很感慨,说现在教师成了高危职业,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对学生吧,这关心了也不是,不关心又要说你不负责任。总之怎么做都是错。学生和老师的信赖关系算是完了。

我问他这关信赖关系什么事。

他就说,那个女生说到底只是迁怒而已。她不迁怒她室友,是觉得她招惹不起,又或者招惹了处境会很艰难。但她有本事去找导师翻脸,是因为她心里觉得自己变成这样,多少和这没完没了的学业有关系。但她不去商量讨论,直接奔着泄愤去了,这不也是从没把导师放在可以商量的身份上嘛。

那些网路上见风使舵的,也基本上看不到老师的好,所以才死命转发。你说说,这些学生们得多恨学习、多恨老师,才能造成这种社会效应啊。

我就跟他讲,有问题的不是师生之间的信赖关系,而是整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赖。

人已经过得艰辛了,要是再想不到办法解决,就只能用伤害别人的形式来拯救自己。那些留言转发的学生也好,谨小慎微的院方也好,这些参与者恐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为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效果。但说到底都和那个女研究生一样,哪怕消耗信任关系,也不想让自己那么痛苦罢了。

生存是件很辛苦的事。

周老是个温厚的人,遭受了这些却不怪那个女学生,大概也只有一个理由。

也许在周老看来,那个研究生的心里充斥着矛盾与痛苦,不断的失去令她失去了边界和自我约束的力量,就像即将溺死在深海一样。对她而言,所有人都是施害者,把她逼迫到了生命的边缘。她要反抗,所以她行动了。

周老师可能是因为明白这点,所以才没有起诉那个女生,哪怕遭遇口诛笔伐也不站出来辩解。因为如果这件事的事态得以扭转,那么遭受这一切的就会是那个年轻的孩子了。

太可惜了。

其实如果不是这样的氛围,也许能有机会传达到——作为教师的我们,并非是在催逼她,仅仅只是渴望看到她们的成长而已。

但人是很难承担起他人的艰辛,无论是她,还是我们,都难以理解对方的苦难,所以除了蹩脚、流于形式的慰藉,只能放任不管。

人所选择的、生存的艰辛,无论是怎样的道路,都应该自己走完。

教师很不容易,学生也很不容易啊。

工作也好,学业也好;情感也好,生活也好。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付出全力,渴望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

人生来而不自由,

想要在只求“生存”的世界里找到点“活着”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是荒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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