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十六）

杜炳旭说，你怎么会一点也没变啊，我说真的，王小唯。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这个样子。

说完这句话，他开了瓶啤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然后问我，喝点？

我说，我不会喝。

他看我的眼神更惊讶了。

“不会喝？”

我点头。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他吸了口气，开始夹菜给我。

“……你知道，”他顿了一下，“我之前去过几次同学聚会……我还挺想找找你的。你高一下学期不是就转走了吗，去了九班……唉，”他无奈的冲我笑了一下，“都不告诉我。我过完寒假回去发现，妈的我后面的位置没人了。”

我想冲他笑一下，可是嘴角就是咧不起来。

“吴徵变化很大……他以前挺自以为是的，是吧？”他说，“可是他变好了，性格也是，你应该不知道……我听说你俩后来有点过节，是吗？但是，哥们儿……”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有些时候，人得往前看……唉……算了，不说这些了。”

他仰头，把一杯酒一口气灌下去。

“到了高二，他把班长的职位辞了。老赵劝不住他，毕竟像吴徵这样优秀的，大大小小的奖也拿过不少。而且他家里也算朝中有人，干两年就能评省优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要。从那时候就开始独来独往了，话变得很少。不夸张的说，一个星期我能听见他说三句话就不错了，真的。”

我有些惊讶。在我的印象里，吴徵是个很健谈的人，相反，我是没什么话的。我们俩就一个说，一个听。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过生日，吴徵送给我一张贺卡。

那年正流行铁壁阿童木，那张贺卡上正是这个图案，阿童木举着右臂，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做出一个冲向天际的姿势。

吴徵小时候的字圆乎乎的，一笔一划的，他写道：

——王小唯不爱说话。

但是，我知道当你开心的时候，你会笑

你伤心的时候，你会chui头sang气

生气的时候，你的眉毛就高高的扬起来了。

还有，你跟阿童木一样会飞。”

我不禁想起那天给我撑伞的吴徵。

隔着雨帘，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神色在其中。

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刻，我知道，有一种东西在分崩离析。

在小时候的他心里，我会飞。

曾经我跟他描绘很多美好的事，跟他分享我幼稚的梦，他一边大声叫着说我骗人，一边缠着我还想再听。这时候我会很开心，小心翼翼的跟描绘我脑海里的一些奇妙的画面。

吴徵的姥爷去世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边跑边哭，说要去找姥爷，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了一身泥，脏兮兮的，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榕树洞里不肯出来。

吴徵的爸爸来了，说他作为一个男子汉该坚强的面对挫折，说人死不能复生。吴徵的妈妈在一旁，眼泪止不住的流，说不出话来。吴徵一边愤怒的哭着，一边捂着耳朵，不听外界的一切声音。

后来大人们走了。

那时候我很认真的告诉他说，我知道他的姥爷去了哪里。

因为我在梦里曾经梦到过，人都是有一双翅膀的，平时这双翅膀是藏起来的。

“而且，大家的翅膀都长得不一样，有的人的翅膀，就像麻雀的翅膀一样，很不显眼……”

吴徵哭着问，那我姥爷的翅膀呢？

“你姥爷的翅膀像大鹏鸟的翅膀，很大，飞起来的时候会带起一场大雨。”

“翅膀一生只能展开一次，就是在每个人最累最累的时候，为了保护主人，翅膀就会自动展开，带着人的灵魂逃走。”

我骗了他，更可悲的是，我也骗了我自己。

现在的我彻底明白，生活并不是一场美好而奇妙的梦。

死亡并不美好。死亡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小时候的吴徵还一直以为我们都有翅膀。

在最累的时候，这双翅膀会带着我们飞，像铁臂阿童木那样，翱翔在天空之上。

然而长大之后，我们才迟迟发现，没有这样一双翅膀，在最绝望的时候，能够带着我们的灵魂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