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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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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宽阔的大道上。

年纪尚轻的少女低下头去拍了拍自己沾染灰尘的裤脚, 然后又站起身来, 继续等车。

这是一个公共车站台, 因为距离城市中心较远, 而且周遭唯一汇集人的电影院今日被包场,所以现在只有她一人。

陆六站在那里, 面色沉稳。等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后,一辆大巴从远处奔来,溅起泥土灰尘。它近了之后,陆六低垂下头,从自己的袖口处掏出了十块钱来, 上了阶梯,把钱给了收钱的人。

许行之怕是怎么也想不到, 他眼中人畜无害的姑娘会做出这种事吧。

陆六无声地笑笑,唇角悄无声息地弯起, 眼里却看不见笑意。

收钱的人拿了钱, 给了她一张黄色的票, 皱巴巴的。陆六低下头,选择了最后面, 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大巴里面的空气十分的浑浊, 有烟味儿, 有泥土味儿, 也有各种廉价化妆品的味道。坐大巴的通常也是为了赶车的辛苦路人, 所以各种味道都混着来, 有些呛人。

现在坐在大巴里的除了她, 还有老板两个,剩下的有三四个人,都低着头,玩着手机,谁也不干扰谁。

陆六看了他们一眼,竭尽全力地呼吸了下,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扭过头,然后看着外面的风景,开了下窗户。

外面清凉的风吹进来,她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身体这才松了一些,微微垂下眉眼。

手上紧紧捏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陆六没说话。

目的地,C市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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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巴前面的老板冲着后方说了一句,扬起嗓门儿道:“市陵园到了,有哪个要下车的,快点儿啊,车走过了可不回头的!”

陆六一声不吭,摇摇晃晃地起身。车身本来行走就晃晃荡荡的,她走路也不稳,身体孱弱,险些一下子被甩到地上去。她拿着手扶住了座椅上覆盖着的破烂蓝布,然后迈开腿走到车门旁,一不小心撞到了坐着的老板。

陆六还来不及说一声抱歉,就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她离去的背影太匆忙,惹来老板一声不满:“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呢。”

车上有人跟着附和了几句,然后又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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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尾气的味道实在有些难闻,而且滚起的烟尘也大,落在鼻子里,难受的不得了。

陵园因为占地比较大的原因,所以不建立在市中心那边,毕竟那样花费的钱也多。来这里的通常是大巴之类的,其余门道很少,毕竟路也有些崎岖。

像是那些老旧的电影院厂,或者是这种只有到节气才有一大堆人来祭拜的陵园之间,差不多都会有一些专门的交通通着,比如说陆六刚乘坐过来的大巴。

整个陵园占地很广,看门人只有一个,牵着一条黑狗搭着腿,百无聊赖地晃荡在自己的老人椅上。他听见有脚步声了,闲闲地撩起自己的眼皮子,看了一眼,略有些惊奇:“哟。”

倒是个年轻姑娘,垂着脸,也不知道长的俊俏不俊俏。

陆六从那大巴站往这边走,陵园外头竖着一块石碑,上面明晃晃的四个字:“烈士墓”。

她每次看到这三个字,无论是什么年纪,心都会被猛然敲打了一样,觉得疼,也觉得骄傲的很。

那个男人生的时候多做好人好事,对妻子,对孩子,都是尽到了该有的职责,所有的都做到了最好。死的时候,也是用最英勇最无畏的姿态死去的。

他曾摩挲着陆六的头,对她说:“与生啊,人这辈子就该活的坦坦荡荡的。要对的起天,对的起地,对得起你自己。”

真是个令人骄傲的人。

陆六眼眶里的泪在打转,有些忍不住了。她小小地哽咽了一声,忍住了,用头发掩着自己的面容从门口处走进去。

看门房里的黑狗冲她呲牙,吼了好几声,被看门人拦住了,轻拍了下它的头,示意安静。

“你见谁?”看门人问,他头发已经花白了。

“陆之远。”

“我看看……进去吧,你自己找的到门路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短短几句寒暄,陆六一直没抬起头来过。她匆匆地看了一眼那毛发不再油亮的黑狗,转头走的时候,忽然听见那看门人嘀咕了两句:“好像有点儿印象。”

她咬着牙,一股脑冲了进去。

里面有很多的立着的玻璃牌,牌子里面写着各式各样的党.纪党.规。这里的场合总是很严肃的,一般人死去后大多也进不来,陆六记得那时候白采兰好像求了很多人,才让那个男人安葬在了这里。

毕竟现在啊,人生的时候艰难,死的也不容易。一块墓地现在价格都那么高了,想死后葬的风光,葬的有牌面,活着的时候还得勤勤恳恳的努力。

陆六想到这里就想笑,她一直觉得无趣。无论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哪里,都是死了。

你看都死了,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她顺着自己的记忆一路摸去,轻车熟路。早些年白采兰只带她来过一次,那一次也就是那个男人安葬的时候。除此之外,就很少带她来了。

在她休学逃课的那段时间里,她瞒着家里,拿着白采兰给她的钱,来了这里很多次。那时候她打扮的奇奇怪怪,身上还弄着古怪的纹身。虽然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都竭尽全力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弄的体面,但是那个时候,怎么看自己也都是不体面的。

所以看门人认不出她来,也正常。活该正常。

陆六终于走到了那块墓碑前,它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和许许多多的墓碑放在一起。

旁人的墓碑前面都放着一束花儿,或是白色的,或是黄色的,可是这块墓碑前,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也不能这么说。

上面落了很多灰尘了。

陆六一路上都没哭出来,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一看到那墓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腿一软,簌簌地跪在那墓碑面前,腿上沾了不少灰尘,扑的满脸都是,空气里都是,呛的她咳嗽了一声,往肚子里咽了。

“爸,”陆六哽咽着说,“我又来看你了。”

拂去那墓碑上的灰尘,下面只见几个大字——

陆之远 墓

那个男人叫陆之远。

他生前对谁都好,娶了白采兰,生了个陆六。死后谁都待他不好,除了这么个叛逆的女儿,往常恩爱的妻子已经改作他人妇,生了新娇儿。

“我来这里,不跟你说些晦气的。”陆六抬手擦了擦眼泪,尽力地把眼泪逼回去。她自嘲似的说,“你看我现在身上钱也不多,还得藏着掖着,来见你还得偷偷摸摸的,什么花儿都没带,寒颤。太他妈寒颤了。”

她说了之后,又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责怪道,“你看我怎么在你面前爆粗口了,而且还说了不要说晦气的话……”

可是跪了很久。

陆六也盯着那墓碑看了很久,那墓碑好像和记忆里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似的。如果是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跪在碑前的人长大了。

陆六上前两步,用手擦了擦那碑上的灰尘,小心翼翼的。右手擦,左手接着灰尘,生怕那灰尘又落到根儿上,惹的她爸不安宁,惹的他生气。

她擦着擦着,忽然展颜,道:“我来这儿呢,主要想说两个事。一个是你以前娶的那妻子,我以后不认她当妈了,……”

起初开腔语气还是很欢快的,可是陆六准备说出口那三个字的时候,“白采兰”这个名字就硬生生的说不出来了,就在喉咙里哽咽打转。她忍了忍,还想说一两句,嗓音又带了哭腔。

“她对我不好,爸……”

是有多不好呢?

她爸死去刚没几年,那个女人就找了个下家,是个有钱的鳏夫。陆六刚没了爹,那个女人就转头跟新丈夫生了个孩子,生了个儿子……

她对她真的不好,真的不好。

她还嫌弃她是个神经病,给了钱草草打发了,那话里神情里,全是嫌弃。

陆六起初也想和白采兰断了联系,各过各的,可是左看右看,她身旁没有一个能托付的人。早在陆与生死那年,白采兰还没嫁一个富豪的空档期,那些个假惺惺过来安慰,可是之后就再也不见她和白采兰两个人了,生怕她们没有支柱,这辈子就赖上自己。

所谓死后多见悲凉事,差不多说的就是如此。

陆之远一死,陆六便见了人生百态,旁人不落井下石,在她眼里都算是好人了。寻常的冷嘲热讽,更是平常事。

她起初是想努力学习,和白采兰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的,可是转头一来,那个女人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嫁了个有钱人家,还生了个孩子……

陆六哽咽着,没忍住,眼泪又下来了。她声音颤抖着,稳了稳,继续擦着那墓碑上面的灰尘,一下又一下,眼神有些木,慢慢地道:“第二件事呢,你女儿我颓废了一些日子,日后呀……”

她笑了下,有些薄凉地道,“不信亲人,不信爱情,不信他人。我这辈子都不要对人好,都不要死后和你一样,只有个这么糟糕的女儿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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