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1 / 2)
“达尔文高铁是唯一一条环绕达尔文太空港的、采用磁悬浮技术的城市轨道交通系统,全长3476千米,设有125个站点 ,是地球联邦首条太空港磁悬浮型交通系统,也是地球联邦里程最长、运载乘客最多的交通网。达尔文高铁的建设构想于银河元前42年提出,在银河元前36年的达尔文太空港建设中实现,与达尔文太空港同步动工,在太空港落成后3年,也就是银河元前21年正式开通。可以说,这条动脉一般遍布了达尔文太空港的高铁,是名副其实的历史见证者。从开通到现在44年的时间中,她见证了达尔文的兴旺,见证了交通技术的变革,在反重力技术的一次次改革中,她依旧保持了原本的面貌,迎接着一批批从来自地球、来自各个太空港以及各个文明的来客,为他们展示达尔文繁荣昌盛、和谐美好的城市景观。”
高铁从莫氏大厦顶层的落地玻璃前驶过,尽管已经到了安全距离以外,玻璃也是防震隔音的,但仍然能够感觉到隆隆的震动从脚底传至耳膜。作为达尔文和高铁的建设出资者,莫氏也算是这片飘在太空中的坚实土地的见证人。莫测心里清楚,当年战后各个企业都在覆灭的边界徘徊,身为传统工业的莫氏实际上已经离死亡不远,但当年却抓住了太空发展的尾巴,摇身一变成为了太空建设的最大运营商和受益者,到头来,这些东西都只是一时运气,迟早会被后头的浪潮倾灭。
“这番景观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宏伟。”一位身着西服的男士这么说,莫测记得他是榭斯卡集团高层格拉提克?沃什,主管太空飞船生产制造线,star bang这架蜂鸟型飞船就是当初交由他的团队得以完成改造。莫测与他问好,他也点点头,继续说:“不过宏伟的原因,到底是体积巨大,还是过于地球本土化,这就有待商榷了。”
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他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就转向另外的话题,讲起那艘他引以为豪的star bang,又讲起两名年轻的驾驶员,接着说到昨天莫鸫和他男朋友在训练场打架的事,突然说道:“柯安塔?瓦尔黑茨是在涅特兰大工作的吧,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跟着罗伊?埃舍尔和亚连?卡洛斯,研究纳米构造体的。”
莫测感觉到周围的交谈声稍微静了一些,但依旧不动声色道:“是的,但他已经辞职了。”
“你们没想过挖他过来吗?”
“他倒是没那心思。”
“那确实可惜了,支持派的技术精英少得可怜,能留住一个是一个。”
莫测笑了,说:“怎么,这次普朗克来了一队反对派人马,还不至于改变大选结果吧?”
格拉提克也笑了,说:“普朗克迟早要完,我只是不想火烧到这边来。”
莫测:“烧起来也罢,掐灭就行。”
格拉提克:“不如往前一步,直接把火种移除。”
听到这里,莫测已经能够确定这次普朗克外交之旅不会平和。大选将近,挑这种时候前来访谈基本上按不了好心,况且来者成分基本桥党,大多对拟态技术抱保守意见。本次宴会在场的都是莫氏集团及一干塔党政客议员,拟态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若大选和往后的民意出现波动,恐怕连带整个商界及政界都要重新刷洗。莫测清楚达尔文太空港从上到下暗流涌动,但现在才考虑明哲保身就太晚了,他早就深陷其中。
莫测假装把目光移开,望向远方的高铁,实则看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这些资本家及政客都跟各自的听众或者盟友讲着不咸不淡又意味深长的话,用鸫的话来说,就是在讲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一想到儿子直白深刻的比喻,他就想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耸耸肩,换了种轻松的语气道:“那可真是太危险了。”
格拉提克也说:“是啊,最好让专业的人来干比较好。术业有专攻嘛。”
突然,莫测的眼角捕抓到一团闪耀的亮光,他马上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光,但没等身体的预警系统作出反应,那亮光就以爆炸的形式释放出来,将铁轨炸成两段。高热的风浪在几秒之后袭击落地玻璃,玻璃剧烈地抖动,大厦的警报系统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一面面防爆钢板落下,遮蔽了外面的光,也截住了冲击,没过多久,风浪就过去了。
此时,宴会大厅的灯亮起来,将里头的人各种反应照明得清清楚楚。有些惊慌,有些故作镇定,有些往场外通讯,有些站在原地反应平淡。莫测感觉到违和,但更多的是已经猜测到真相,只是缺少了验证。
此时,格拉提克给了他答案:“你看,这不就烧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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鸫清楚自己在做梦,但是醒不过来。怀中抱着流血的小啾,背后是连绵不断的爆炸,气浪把他一次次掀翻,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落入另一个梦境。小啾与他一起并排躺在地上,头摆到另一边,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把那脸摆过来的一刻,又被拉入另一个视角。他从雪地里爬出来,外面是战火过后的废墟,手伸到面前,掌中有一块残缺的人皮,属于逃跑时拉着的小啾的手。接着场景切换,中枪的小啾倒在地上匍匐前进,身后留了一条长长的血河,一直延伸到台阶下方,前方是控制台,就算小啾能够爬到那里,也没法站起够到台面的自爆按钮,可居然,他确实爬到了,也强硬地撑着站了起来,腹部的贯穿伤已经严重到可以看到骨头,小啾义无反顾地按下了自爆按钮。鸫没能上前阻止,又吓得跌倒,起来的时候场景回到star bang,大厅明着灯,他走进去,小啾趴在桌上,脚下是一汪血池,腹中插着刀。
鸫尖叫起来,惊恐地往回跑,走廊尽头却涌来血海喷泉,将他整个吞没。鸫在血海中挣扎,拼命往上游,可怎么也游不到顶,混乱中开始缺氧,分不清方向。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轻轻吻上了唇,送来氧气。鸫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这人有一头漂亮的红发,在水中也能够燃烧的火焰。鸫感觉到温暖。几秒钟之后,血海蒸发殆尽。柯安塔抱着鸫坐在陨石坑的边缘上,周围是黑暗的太空,换一个角度,就能够看到巨大的地球。
他们在失重的月球上跳跃,柯安塔的头发在真空中飘散,鸫不知道为什么这火焰能够在真空中燃烧,不过,就像他不去探讨火为什么能在水中燃烧一样,也不去深究这个问题,拉着他的手一起蹦蹦跳跳。这么一块绕着月球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间的流逝已经忽略不计。鸫感觉到无尽的欢乐。
突然柯安塔回过身子,紧紧抓着鸫的手,叫他赶紧去救小啾。沿着指向一望,小啾困在一个牢笼中,牢笼顶上的滑轮沿着绳索往下送,送入一片炽热的岩浆中。鸫打算去救,却又看到柯安塔被无数黑色的手束缚住,拉入宇宙规律的门中。柯安塔挣扎中推了鸫一把,鸫走了几步,最终跑向小啾的方向。
门关上了。
鸫惊醒,强烈的头痛和呕吐感在下一刻涌上来。他捂着嘴巴忍了好一会。有人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低声说着安慰的话。渐渐地,他的视觉恢复正常,听觉和嗅觉也慢慢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列车车厢尽头的卫生间中,柯安塔与他共同挤在一块,两人靠得很近,但柯安塔给鸫留了足够的位置放松身子。
外面传来野蛮的叫骂声,柯安塔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千万不要发出声响,然后在终端上打字说明。
爆炸发生在列车前进方向约700米处,火光升起的那一刻,鸫就展开力场,试图拉停列车。事实上他也成功了,列车停了下来,车头悬在断轨上方。此时紧急保护才启动,下方自动架起防落遮挡。只是,为了护住柯安塔,鸫挡在震破的玻璃碎片飞溅的前方,脖颈动脉割破,造成暂时的晕厥。柯安塔赶紧把人抱入卫生间,以免让人起疑他飞快地痊愈速度。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人措手不及,也证明了柯安塔临时的决定居然如此幸运地正确。列车遭遇了恐怖袭击,一群伪装成普通旅游者的恐怖分子潜伏在各个车厢,在列车强制停止之后,立刻翻出包中的武装指向普通乘客,命令乘客们向中间的车厢集中。从鸫昏迷到苏醒,已经过去将近半小时,外面的声音从乘客们的求饶到哀嚎,从恐怖分子意义不明的叫骂到嚣张的狞笑,一切都传到卫生间中,很快,这些声音也逐渐远去,四周恢复寂静。
鸫轻声问柯安塔现在该怎么办,柯安塔说他已经通知了莫测和罗伊,相信警方和联防局也该出动了。他戳了戳鸫的额头,说:“你不应该插手的,高铁有自己的紧急制动系统,有突发情况一样能够保证乘客安全,而且埃舍尔现在很闲,也能帮上忙的。”
鸫嘀咕:“我习惯了。”
突然,一双腿停在卫生间门前,皮靴故意敲敲地面,停下之后又没了生息。卫生间内的两人双双噤声。
一把男声在门外响起,说:“我给十秒钟,赶紧出来,不然我就直接扫射。”
鸫和柯安塔面面相觑,鸫用口型解释自己根本没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柯安塔打了个手势,打算自己出去,叫鸫藏在里面不要动,鸫连忙摇头,紧紧抓着柯安塔的手臂。
卫生间门打开,一名红发青年走出来,他双手举起,脸色镇定。持枪的男人看他装出跟一些乘客一样不屈又愤恨的模样,先是吹了声口哨,再微微转下枪口,指向他的眉心,说:“剩下的那个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他。”
话音刚落,一名黑发青年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直接挤进了枪口和人之间,他既不举手示弱也没有讲半句废话,目眦尽裂的神色已经表达了一切。
“去九号车厢。”恐怖分子命令道。柯安塔先走,鸫跟在后面,持枪者最后,枪口仍不离他俩的爆头线。
三人走过了空无一人的两节车厢,突然,恐怖分子开口道:“行了,给我停下。”
突然的发言吓到了前面两人,可没等他俩反应过来,恐怖分子就开枪了。激光瞄得很准,正中鸫的后腰,从脊椎穿过腹部,在地面留下烧焦的痕迹。鸫没能缓过神来,就发现双腿没了知觉,身子往前倒下,柯安塔赶紧抱住他,用后背挡住枪口。
伤口汩汩冒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快速愈合。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脸色煞白,双唇颤抖,从喉咙里面滚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用极其虚弱且绝望的声线说,好痛,好痛啊,好难受啊……说着说着,他就停下来,再也没力气多讲什么,原本紧紧抓着柯安塔衣服的手也垂下来,彻底昏死过去。
柯安塔没能叫醒他,一时间有些慌乱,但确认颈脉还算正常之后,稍微恢复镇定,打算脱下衣服撕点布条作绷带。此时,枪口抵住他后脑,持枪者调笑道:“放心,融合者没那么容易死。”
柯安塔回过头,直面枪口,说:“我要给他止血。”
持枪者继续说:“带上他,继续走。”
柯安塔轻轻放下鸫,站起来,胸口迎向枪口,重复一次:“我说了,我要给他止血。”
持枪者突然出手,开了一枪,擦过柯安塔的手腕,把终端打成碎片。柯安塔不躲不闪,毫无惧意。
“行,给你的小情人疗伤吧。”他像是欣赏猎物一样笑着说,“我只给你两分钟,超过一秒,我就杀一个乘客。”
柯安塔没有超时,包扎的动作极其迅速,仿佛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鸫在中途醒了一下,模糊中看到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又睡了过去。在柯安塔抱他起来的时候,又醒过来一次,看神情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不敢开口,也不敢闭上眼睛,只是狠狠瞪着后头的持枪者。持枪者倒是直面这怒意,笑得更为开心。
他们继续朝前面的车厢走去,此时,外头响起警车声,只不过隔音效果极好的车厢内分辨不出声源远近。有人在用通讯扩音说着什么,但都没能听清。持枪者的终端对讲响了一声,是前方人质看守给他发了信号,他简短地下令,大概能够判断此人在这一犯罪团体中地位不低,而他说的话听起来像是某个小语种的短语,混合了官方语言的发音和含糊的弹舌音。
“你是海盗。”鸫的声音很轻,但非常肯定。
“是的,小机灵鬼。”海盗头子赞许道,“或许我该再给你一枪以示奖赏。”
鸫完全不怕死:“你们海盗跑太空港来干什么呢?”
海盗头子打开了终端,只听见他们跟联防部交涉的一个片段:“……一共八人,从普朗克来的政治旅行团。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重新开放开普勒边界的商口,还有释放太空监狱的几个人,名单都已经投影出来了。我给你们半个小时,迟一分钟我就扔一个人下去,就先从这八个普朗克议员开始……”
鸫听着笑出了声,结果扯到伤口又歪过头喘气,柯安塔轻声叮嘱他慢慢地深呼吸。
他们走进九号车厢,基本上整趟列车的人都在这里了,可由于非常宽敞,又撤下了座椅,只让乘客人质面墙蹲着,就显得不算拥挤。柯安塔扫了一眼,大约估算这里有百来人,每十人有一名海盗看守。海盗头子没有让他们停下,而是命令继续走。他们走到了八号车厢,这里除了八个人质,还有十名海盗,显然武力重心都到了这里。
海盗头子拿枪指了指角落,柯安塔把鸫放到那里,同时脱下外套盖在身上。鸫的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口仍未愈合,失血也让他头晕目眩,提不起力气。柯安塔本想陪在鸫身旁,可海盗头子有心刁难他们,强迫他俩分开,还把柯安塔拷在扶手栏杆上。鸫见状很想暴起,但伤口剧烈疼痛,双腿也动弹不得。他想直接豁出去共鸣,柯安塔用口型无声地阻止了,因为以现在这种状态强行共鸣,只怕会反噬而亡。
联防局和海盗们在交涉,他们已经谈到人质的安全交换问题,实际上双方都知道这只是在拖延时间,联防局已经在远方部署好狙击。只是目前,还没能看出海盗们有什么底牌,或是留手的保命招数。海盗头子倒是清闲得很,收了枪,坐在特等席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便不紧不慢地品尝起来,喝完了评价一句酒太淡。鸫看了一眼,倒是轻轻笑了起来,看不出情绪。
海盗头子对他颇感兴趣,说:“把人命踩在脚下很有趣对吧。”
鸫说:“我只是觉得一个海盗放着朗姆酒不喝,非要跑到太空港喝这里的糖水酒,也未免太过好笑了。”
海盗头子说:“太空生活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特别是跟某些东西关联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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