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返忧(1 / 2)
墨之弦听见有人在唱歌。那歌声缭绕云端,隐于西天日暮之下,惙怛伤悴,哀冷凄怅,挽着本就僵拙的步子,遍遍劝出的都是还曲别音。
谓忧乡不可返,死生长相离。
他们越过无数沙丘,远望见那天地之间隐隐遮着的一道霭帘时,气温便是陡降。再往前行的每一步,都如踩在冰刃之上。
“乾风摆泣,骤霰迷津。”墨之弦便道,“此即返忧。”
关于这返忧壁的记载,《尚典》中曾一度以《归辞》里句栩然作比:如果在蜃海外境还只是“觉迷途其未远,实今是而昨非”,那么见了这壁便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行在壁中为障景所惑时是“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沉在那幻境里再也出不来时便是“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蜃楼凝于瀚婪古漠腹地,以一霭障相围,唤之“返忧”。只因见者照观此烟壁时,即望亡故血亲之魂相;入壁则入返忧之境,以缩影之象重历一生悲欢。
而那些业已发生之事,皆可于此境中作一改变。
一旦起心更改,诞出与往日憾事不同的佳局,入境者则愈益沉迷,甚或止步不前,从而心甘情愿成为蜃楼乡的蕴养灵料。
此境内之时流速异于外界,度日如月,度月如年。如陷于其中经年不出,则世殊时异,再不得返。概因出壁离忧,溯时归来,皮衰骨朽,梦终成空。
而在梵音阁中翻到这几行字时,墨之弦只道这返忧境最好莫对自己祭着的那泝洄阵产生影响。如若出了岔子,怕是就真的要赖在那蜃楼乡里不出来了。
他自觉这数年消磨下来,已失了再度直面花见影死亡的勇气。倘使这逆时而为的阵法与那弹指须臾的境法产生冲突,一不小心酿出了什么恶果,让那运转不息的泝洄纹箓稍微停上一停,他怕是哭也没气号,死也无处去了。
但如今,望着那暮色下涤荡云漠之海的隐绰白练,他却是咧嘴一笑,吃了一口沙子,只一边吹吐着舌尖一边想,花见影,倘若这阵真的停了,我也要出来,回解棠斋去,同你死在一起。
哪有什么和幻影过一辈子的道理?
何况连阿期都有重对以往的心气,我怎么着也不能差下她一大截子吧?
想着就瞟了那少女一眼,吐净了嘴里的碎沙,慢吞吞道,“阿期留在这里,小和尚同我一起。”
花允期一怔,不想费尽心力熬到此处却得了这么句话,便不能再平淡点头,只道了句“为何”。
墨之弦盯着她,眯眼上下打量一遍,才开了口道,“你这一进去,就怕是出不来了。”
花允期见他眼色不对,心上竟是一虚,便也不去接话。
“你已经拿到心了,对不对?”墨之弦却不会放过她,只道这孩子又有了主意,欺瞒得自己好苦。前时还以为她哪根筋又出毛病,抑是被那小道士摄了魂去,放着好好的洞庭小娘子不作,却偏生要去那劳什子的昆仑台当门客。
花允期垂了眼,呆呆地只不作声。她宁肯那风声呼号得再大一些,好教自己听岔了这句,却是侧过半张脸去,默默点头承认了。
她想起在履霜阁上那时,黑衣的少年人双目赤染,满面满眼都是花见影的血,仿佛要生拆了自己似的。滔天的恨意,却不过是龙家余众的缩影。只恨那失心惨死的不是她这作恶之人,却是执意要以命保她的司仪。
那时候死的应该是我才对。她想,如果是我就好了。
可惜她那时早已算是个死人。
而她再度见到他时,只道原曾听过这人名字,便顺理成章地唤了“墨之弦”。可笑她记得这人拿了自己的心,却竟忘了他曾那样恨她夺了人的命。
墨之弦的态度确与在履霜阁时大不相同,眼底的怨恨似是随着那血一并洗去了,只一副很是苦恼而无奈的样子。
她行在那澧沅水岸,发丝衣襟尽染兰芷幽微,恍惚间却是错觉再次活了过来。
原来那时,她早已隐隐有所感知,自己真正的家从不在那汨罗城中廊腰缦回的偃虹厔,而是鹿野渡旁幽僻清寥的解棠斋。
抑或云梦泽畔付之一炬的醉云园。
她追着墨之弦,觉得这人身上有无比熟稔却大相径庭的气息。
隐灼着的那道便是她的光。她的火。她的花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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