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台(1 / 2)
墨之弦躺在天权宫的重檐歇山顶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嘴里叼着根草茎,蹙眉看着远处没入云深处的天台山。
这一年,兰因郡的雨格外多。从这九曜山望去,那玄岳诸峰也便如逐波浩渺雾海之中,随云升烟落载沉载浮。
独那天台山,任云雾几番缭绕自巍然不动。
玄武坐极北,天台近星辰。
五方四境之内灵山遍布,明秀峭拔,不一而足,唯玄岳主脉天台拔渊薮,擢尘寰,独秀于太合之外。其山近顶有观星楼名厌宸,乃观筮一道至圣之所,又为北境最古老的藏书地。
而这厌辰阁,便是墨之弦最讨厌的地方。
他不知不觉间将口中草茎咬得稀碎,想,那山那么高,那阁那么深,万一死在里头,外面都不会知道。
他转首吐了那口碎草,伸出一指蹭蹭鼻子,又想,那时候可算没人管,我是他儿子,好歹也要替父收尸吧。
就是从那一天起,被罚禁足的墨之弦决定自学观筮之道。而他查阅古籍时发现了更好玩的书册,野史异闻,演义传奇,都比修言堂教的那些有意思多了,何况堂中夫子所授,他皆在入堂不久便熟稔于心,早都生了些无趣之意。
这就顺着禁足的日子开始自行闭门。想,反正又没人管他。
他前阵子与那名着意要教训自己的夫子对垒,一律下去未藏机锋,险些闹出了人命。而墨家家主为了大长老的面子竟是强行压了下来,让他自个儿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你看,无论怎么闹,都不会出事,都会有人护着。
不如自己找些乐子。
*
墨之弦自出生起,满打满算,便是在那天权宫里住足了五载春秋。而他5岁那年,才算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墨引衡。
直到那时,他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宫里一年一换的奶娘与家丁都只叫他三郎。
这到要入修言堂了,仍是无有正式的名字登记在案,家主无奈才亲自领着他去那旁人进不得的厌辰阁寻了人。
到了一方书室前,家主便示意小孩自行进去。
他如此年纪,入了这分外古奥的秘地却丝毫不惧,反是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路,只将要在那分外缥缈的戚香中得见墨引衡真容时,面上神色才规矩了下来。
小孩第一次见那传说中的父亲。因是长在对这人的溢美之辞中,小小的脑袋里自是充满了憧憬。此刻早在这人不动声色之时将他看了个够本,想他们果然没有唬我,父亲就是那太虚的仙人临世了。
而待他在那浮纱般的薰烟中立了许久后,经纬罗卷里的墨引衡才终于抬首,望他一眼,只道,“听闻你通音律。”
见父亲主动与自己说话,便是点头,报以期待的眼神。
“那便叫做墨之弦吧。”墨引衡道,边捻了一旁的星判笔书之。而后便继续埋首《甘石星经》,再不出一言。
一只黑纸鹤就衔了那纸头送到小孩怀里。
而当时久候无音,表礼告退,复随家主离阁的墨之弦还是很高兴的。
他知道自己终于有了名字,这还是那个神仙般的男人给的。他一度宝贝得不行,回去后便将那名字帖了满屋,只觉自己纵是临了万遍也摹不出那人一丝一毫的风骨。
却仍是执着地写了遍遍,逢人就要递去。奶娘与家丁接了几沓子也挡不住他的欣然乐趣。
直到后来,他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才读懂这名字后有多少漫不经意、无所用心。
他讨厌这个名字。
他讨厌墨家。
*
约是无告离堂的半年后,一日,墨之弦继续沉迷籍海时,落灰的房门就打开了。
他不喜欢今年的奶娘,看上去是个和他爹一样清冷的人,所以连门也不让人进了,每日就将饭菜放在门口,再有何事敲门便好。
这门关了许久,豁然洞开的那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而意识到扑朔迷离的话本情节被打断之后,他忽然就生气了。
一转身,却是那个从未在此出现过的男人。
墨之弦惊了,手里的书落下来。
男人看了他许久,面上仍无一丝表情,只是眉微微蹙着。
他似乎总是皱着眉,所以墨之弦也不能认定他到底生气了没有。
但是这爹积威犹在,这是那群老家伙们和家主都害怕的人。他一个8岁不到的小孩儿没道理不怕。
“出来。”那男人对他说。
他出去了。这才恍然发觉,外头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大雪。
是了,刚才他在屋里边闷得头昏眼花,竟没发觉这人落了一身的雪。
乖乖站到男人旁边。
“去那边,跪着。”男人就冲院子里那株歪脖子树微扬了下颌。
墨之弦还着一身单衣,因为屋子里地龙烧得暖和,这才出了前廊便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但是他的膝盖还在微微打颤。
那男人身上的威压,其实是逼近真身的玄武威压。
他被这双重气场压制,跪了。
那男人却也不动了。兀自站在廊下,也不知道寻个坐处。
过了半个时辰,问他,“你可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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