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百年风霜(1 / 1)
第7章 百年风霜
穿过挤挤插插的人群,在门口张罗的是陈欣的表哥,收着礼金,手里的烟头短的要烧到手指的地步。穿过陌生的人群听着他们聊着属于自己或者是他人无聊的话题,却一直站在哪里表示着一种关注悲切的姿态。表嫂簇拥着一家人来到中堂摆的灵堂,进去光线立刻暗了下来,看不清楚什么。挨着墙有几条板凳,中间是棺材上面有个有机玻璃罩,供奉着牌位、黑白照片,香炉蜡扦,点心小食水果。恍惚想着应该是这些。三个人的眼睛像是三台摄影机,有远及近,既好奇又小心翼翼。表嫂递来香给每个人,大家一齐跪在落满灰尘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香插进香炉碰了一手香灰。陈欣也终于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缩在地上,一群人把她搀起来假惺惺的说,“他知道了。”表嫂握紧她的手在牌位前对表叔说,“女儿女婿外孙女都来了都看到了吧。安心走吧。”
叶珊珊坐在木头长椅上被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半搂着,说着些安慰的话。叶行健假装悲伤转身到门口抽烟去了,这时候烟尤其是大口的吸烟配上愁苦的表情,是作为女婿最好的状态。心里又不是太伤心脸上又不能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奇怪的存在,悲悯的状态只有一根一根抽到底的烟头可以表达数十年的别离寄托此刻离去的悲伤。天似乎更加阴暗了,烘托着此刻的心情无法言说的压抑。在这个关键时刻更像是吃了只苍蝇厌恶着空气里所有的浑浊。许久不座火车了,坐在那儿都有点儿晃荡。又不敢躲到那里去偷懒,只能站在门口假装迎接客人。偶尔也能认出几个当年认识的人寒暄一番,话说多了,嘴角泛着白沫。屋子里的矿泉水都是冻上的,不断的说着过去的事,好像是人死了事情永远在一样的说着当年。不被歌颂,不被说起,就毫无意义一样的重新从腐朽中重拾。小地方就是这样重复着祖祖辈辈的生活看似安分守己却又藏污纳垢。人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去捅破什么。就这样长久的活着。
晚上回到了家里,没有开灯点着蜡烛映衬着老母亲的脸苍老的脸上的褶子堆积。屋子里几乎不能呆着,烧纸的烟灰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一天下来夜里守夜,靠着电暖器的光吃着烤地瓜。男人们喝了点儿当地白酒的暖和着身子。女人们则默默不语偶尔哭诉几声也就被风声掩盖过去了。东北的酒有点儿冲,冲到脑仁里开始为自己写悼词,叶行健总是喜欢写点儿什么特别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生颇有微词。波澜壮阔的经历时代的变迁而活下来并且现在看来或的还很好,到底是自己吃过了大苦之后享有的福气。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他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才没有被淹没看准时机离开故乡选择了远方。
当年朱光亚的一封信就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转眼间已到白头。白头?才两天没染又钻出来的白头发。结婚那年老头是趾高气昂的局长如今入土。仔细看着遗像,到底是想不起来他当年的样子了。踌躇满志的大学教授、党委副书记在东北的寒风里不禁打了个寒战。生命、人生、这样宏大的词席卷而来。那年的冬天来的很晚,第一场雪憋了好久天一直灰白着,四下里被冷风抽的干裂,所有的棉袄都裹上了。还是冷,受伤的冻疮一年比一年严重。年前,因为会拉二胡他被选去参加县城的汇演还得了个奖状。辗转又去了妈妈下放的屯子,妈妈带着妹妹住在那里。那天妈妈跟村里的寡妇学做的杀猪菜,还没吃就咬到了腮帮子。那是他这辈子最怀念的一顿饭,几年没吃过肉的人像是**的恶狼眼睛里闪出蓝绿的光。然而那时候除了吃不饱也没有其他的了。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家徒四壁颠沛流离。作为右派的家属他反而更加快活了,没有揪斗没有嘲笑没有人再管他了的荷尔蒙四溢的青春更加自由。彻底的自由,自由的无产主义者到处去耍、去争辩、去揪斗别人。他离开了家到更加广阔的天地里去撒欢甚至是撒野。他只是他,就此没有任何顾忌,不在有任何背负,去掉了标签、附属、责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忘了,也许是那次武斗吧。他忘了。忘了怎么坐飞机、怎么争辩、怎么趾高气昂。开始恐惧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的恐惧,钱源终于死了,像是轮回中的诅咒。他没有忘记他记得当年的事。那更像是一场梦,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自由是属于自己的。
夜里,有人打起了呼噜,叶珊珊伸了个懒腰看着明晃晃的烛光影影倬倬目不转睛。第二天早晨,凌晨吧。又开始热闹了起来,狭小的屋子一波一波的人来鞠躬敬香离开,到处都是烟雾缭绕,像是在梦里,在恍惚的梦里遇见了一群不相熟的人。眼泪被低气压压出眼眶,想要嚎啕大哭一场,把郁结在体内无法排出的或者被这种气氛所勾引的颓唐之气通通流出来。来祭奠这场死亡,这场每个人都应该有的死亡。死亡,在这群人的来来去去中竟然缺少了那么唯一一点点的神圣。她没有哭出来,只是默默的走出屋子,在听不到母亲佯装出来的哀嚎以及亲戚间寒暄的地方,远处有一群鸽子飞过。听见有人讲,“陈家的葬礼很风光,听说明天的追悼会人更多呢,陈局以前的手下现在都升了,凡是得过老爷子恩惠的都假模假式的来了。”
风光?叶珊珊脑子里很难将死亡与风光联系在一起。她不知道死亡对于死去的人意味着什么,现在更加不确定对活着的人意味着什么。或许生活过于平淡或许生命需要祭奠。或者是我们的无聊,抑或是无知而无所畏惧。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到他的模样,不知道死去了的肉身将会怎样,灵魂又将在哪里?无处安放的灵魂此刻或许正随风飘荡看着这场人间闹剧。
“亲爱的怎么样了。”马天尼打来电话。
“明天早上葬礼。”
“注意休息。晚上是不是要守灵?你让叔叔阿姨也注意别太伤心了。”
“知道了。我妈说这次到北京跟你父母见一面再走。”
“你姥爷刚刚去世,家里人心情不太好。两家人见面合适吗?也别强颜欢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也不知道我妈能不能撑过去。刚才哭的挺伤心的。”
“你照顾好他们。”
天很暗,让一些压抑的神经也变的有些脆弱,或许是悲伤的气氛,叶珊珊的心情有些沉重。打车到儿时住的房子去看看,附属医院的后楼和照片里一模一样,透着苍老的残破的八十年代的味道,破旧的气质竟然像是经历过几百年的纠缠的风霜。这里的一切和现在的她已经无法融合了。短短的三十年,谁能想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会成为如今的样子。那条上下学的小路,当年作文里的那条路,那条人生之路,一转眼,在脚下走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脚步,却又不敢停下来,也许她的生命已经接受了这样忙碌的生活。一切都在时代的巨轮中前行,唯有这里一尘不变,这就是故乡,这就是过往。这就是无法回首的旧时代。坐在秋千上,模糊的影像里似乎有那么个人坐在他腿上踮,说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不知道明天是否会下雪,叶珊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雪了。天很阴,应该会吧,那等待中的大雪,那像是有魔咒的大雪,那在大雪里的婴儿嚎啕大哭,被她抱起来……坐久了不禁打了个寒战才知道下雪应该穿棉袄。她以经不属于这里了,这里的寒冷让人无法呼吸让人无处躲藏。
小时候经常做噩梦,梦到自己掉进了雪窟窿里被一层一层的雪覆盖,从眉毛到眼睫毛再到眼睛统统被冻上。那睁不开的双眼,那无法拥抱的温暖一直在身体里蔓延。冰山无法融化,冰雪更无法消融于是故乡被冻在了记忆里瑟瑟发抖。
陈欣趁着没什么人回了酒店洗了个澡敷面膜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暖气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干冷而枯涩。换了地方睡得很轻中途还接了个电话就再也睡不着了。冬天的天总是黑的很早,让人总是懈怠。所以在寒冷的地方总是萎靡不振、畏首畏尾。
下班人的大嗓门混迹的街市一切都让人厌恶。走在街上人们依旧骑着自行车涌出来像是从未变过的风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厌恶这里甚至是憎恶。这个曾经孕育她的土地不知何时也埋葬了她连同她周围的一切。
路灯碰的亮了拉长了她的影子,长发飘散着。看着背影像是回到了十八岁,她从未改变过的十八岁。那时候她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护士经常是三班倒。夜里无事的时候也总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