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讲（1 / 2）

那年他刚从生科院毕业。同学们多是继续深造，他却因为家里突如其来的经济压力不得已出来找工作。求职过程更是异常艰辛，到最后几乎是怀有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

实堂试讲那天是他从没经历过的“大场面”，讲台下坐了满教室的学生，一张张稚嫩的脸好奇地望着他。但他可没心思去关注这些，满脑子装的全是那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讲义，偶尔分出一点精力还要去瞥几眼评审老师脸上的表情，忐忑不安地揣测着他们对自己的满意程度。

轮到让学生们各自演算习题的环节，他按照剧本装模作样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脑子里继续演练着接下来的流程。大家也都很给他面子地低头做题。只有一个人例外，在学生们中间格外的显眼。

男生弯着腰趴在课桌上，一只手在桌下按着腹部，从背后看过去，瘦削的肩膀正不住地打着颤。走近身边，便听到了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穆雨在本能的驱使下停住了脚步。但是仅仅停了两秒，就又狠了狠心，再次迈开步子向讲台走去。离下课只剩十分钟了，他只想把这至关重要的课顺利讲完。然而，人虽是走了，心里却惦记个没完。这种场合里，自己却突然为了这种始料未及的小事心烦意乱起来，这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然而最终还是抵不过本能驱使，转身走回了男生身边，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男生受惊一般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略微抬起头，小声回答：“没事……”浸了汗水的刘海散落在湿气氤氲的眼前，下半张脸仍然埋在手臂里。苍白而纤细指尖在宽松的袖口边露出来，正不住地发抖。穆雨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也知道他一定承受着难熬的痛楚。

眼前的一切让穆雨的心头一下又一下地缩紧。放着不管是不可能了。

在穆雨的求助下，有个女老师过来一番查看，最后让人搀扶着男生出去了。只见他一路上仍是低垂着头，双手使劲按着胃部，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让人看着心惊不已。

这一件小插曲过后，穆雨重新走上讲台，轻轻舒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挂钟竟已经过了三四分钟。他心里的弦骤然绷紧，到了嘴边的话竟一下子卡壳了。

“呃……嗯……我们接下来……”他手上微微颤抖着翻着课件和课本，许久才重新找回了话头。但在压力之下，他脆弱的课堂节奏却是一被打破，就再也不能复返。最后的这几分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下来的。下课铃一响，他不得不草草收尾，脑海里仅存的念头就是——

完蛋了啊。

那天回家后，他满心都是挫败感。全力准备了那么久，课堂的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最后竟然是被这么一件小事打乱了阵脚。想起自己大学时当助教上习题课时也是一上讲台就语无伦次的，不禁觉得自己也许天生就不是教书的料。可与此同时，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的念头——前半节课明明发挥得不错，要是没遇上那事就好了……或者说，当时要是没去管那个学生就好了。

穆雨就这样怀着失落过了一月有余，却突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通知他去加试一场。面试开始前，对面的学科组长先和他寒暄了几句，让他不要紧张，又提起上一次试讲，说：“那次我也在现场，觉得你就是太紧张了，尤其是到最后几分钟，可能是被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说完，又补充上一句，“对了，那天胃疼的那个学生后来还去找他们老师，说怕自己的事影响了你试讲的结果。我们就又商量了一下，觉得试讲确实和平时上课不一样，卡好的时间乱掉了确实影响心态，所以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穆雨完全没想到这次加试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缘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问道：“那个学生……后来怎么样了？当时看着难受得很厉害。”

“胃溃疡。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还以为是普通的受凉，再晚上一段时间就该发展成胃出血了。”说着，那位老师越过老花镜的边缘看了他一眼，“看得出来你还挺关心学生的。不过中学生嘛，这种十几岁的孩子管起来最麻烦了，你以后要是入职了，慢慢也就明白了。想和他们相处得好，光凭好心是不够的。有些人教书几十年，这里面的方法也没参透。”

时间飞逝而过，那位面试他的学科组长已经在年初退休，而那个当年没看清楚长相的学生从高一升到了高三，经过了文理分班，又再次坐在了他的讲台下面。让人不禁感叹世间缘分的奇妙。

“你头发剪短了？”穆雨一边回忆一边问。

“嗯，太长了不方便。”

“那时候的事，还要谢谢你去帮我争取。要不然我肯定不会被录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