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顾嘉生最不乐意去的地方有二，一是他爸当年出事的那个公园，另一个就是医院。

医院这种生死场，有时人命如烛，刹那间油尽灯枯，有时又像擦开火花，延续着生命，很多过程的演绎在这里大幅度加快，一天就能发生数次。顾嘉生每每到来，总会想起小时候，在住院部挑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睡觉，等他爸下班，偶尔梦中听到一些声音，叫喊，欢笑，脚步和手推床擦过地板，甚至会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柔软地踏过。

顾嘉生那会才三四岁，常哭，父亲的同事们说小孩子魂轻，要少来这种地方。他爸就让他骑在自己背上，稳稳地托住，穿过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到阳光之中。顾嘉生喜欢骑马马，一边大叫，一边兴奋地胡乱挥手。

后来，哪怕是再重的感冒，顾嘉生也只是到药房买点药囫囵吞了，几年来不了一次医院。

他拿着手机环顾一圈，找到那几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子，大步走过去。

“陆瑶呢？”

“在清创室，”那个跟他联系的女生把通话切断，站起来说，“还要缝针……其实伤口不，不算深的，就是——”

顾嘉生点点头。他倚着墙，抱起双臂，立在一边等。

那女生没再慌张，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捏在手里的面纸有几道细细的黑痕，估计是哭花了睫毛膏蹭的。顾嘉生想时代真是不同了，他上初中那会女孩子可不敢这么精致。

他一路赶过来出了挺多汗，静静站着，也有硕大的汗珠沿着轮廓线，从下颌骨滴进衣领，濡湿一大片。女生抽出一张干净纸巾，怯怯地递给他。

顾嘉生道了谢，听到她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想麻烦哥哥的，就是瑶瑶的爸爸妈妈好像都出差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会，接不通，看她出那么多血我没主意才——”

“没事。”顾嘉生说，抬腕把用过的纸团掷进垃圾篓。

他和陆瑶不是亲生兄妹，这层关系她的初中同学竟然也知道。是被八卦的？还是陆瑶把这个当做成长中的烦恼，主动向闺蜜倾诉？顾嘉生一直觉察到若有若无的视线，他很讨厌被人当动物似的打探，又不好开口，只得漠着一张脸，躁郁地忍耐。

好在陆瑶很快就出来了。

陆瑶巴掌大的脸倒是素面朝天，脑门的伤口缝了线，包着纱布，由于失血嘴唇发白。

施女士迷信传统的“缺什么补什么”，四口人一起住的日子，餐餐都要做一道带血的菜，这顿是毛血旺，下顿是鸭血粉丝汤。顾嘉生听到她说陆瑶有凝血功能障碍，遗传性的，不严重，但哪日磕了碰破的，还是很危险，所以陆瑶同学在电话里哭的时候，一下子就回想起来。

陆瑶睫毛颤了颤，小声喊他：“哥。”

顾嘉生“嗯”一声，动了动下巴，示意她把怀里的收费单递给自己。他又跑一趟，把费用缴清，回到急诊部门。

陆瑶应该是把同学都劝走了，一个人不吵不闹地坐在位置上，头垂着。她好像没预料到顾嘉生折返会这么快，看到视界内突然呲出一对脚尖，吓了一跳。

抬头的时候又扯到伤口，咬着嘴唇忍痛，手作势要按在上面。

“别碰！”顾嘉生赶忙给她打掉。、

陆瑶讪讪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像是放哪儿都不合适。

顾嘉生满肚子的火也给浇灭了。

他出一口气，揉着眉心问：“谁撞的你？看清没？”

陆瑶微微地晃了晃脖子，说：“没，没看见——哥，那个人急哄哄的，本来是人行道他非得把车往上面开，我连让路都没来得及，就被撞得磕了，后面脑子就，就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得……对不起啊。”

“行吧，”顾嘉生说，“没出大事就好。”

陆瑶这才没那么忐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放下来的手攥着膝盖上的裙角。顾嘉生看见她手上也有几处还在渗血的小口子。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蹲下来将将和又瘦又小坐在凳上的陆瑶视线持平。

“上来，”他摸摸陆瑶的头发，转过身，手垂在两侧，“我背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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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女士新房买在蓉城七中的林荫校区附近，那么寸土寸金的地方，可以看见她为陆瑶下的大手笔。顾嘉生下车之后又背了一段路，陆瑶便执意要自己下来走，他也就不坚持。

“是在这个路口么？”

陆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嗯。”

“几点来着，十二点半？”

陆瑶想了想：“差不多吧，比十二点半早个十分钟。”

“好。”

知道不想见的人都不在，顾嘉生没心思矫情，进屋之后换上陆瑶给他拿的拖鞋。不过对他们母子嫌隙一无所知的陆瑶见他今天态度软和，喜出望外，又是拿饮料又是切水果，要是有根尾巴估计已经摇上天了。顾嘉生只得无可奈何地盯着，谨防她又买一送一把手给剁掉。

顾嘉生拣一块哈密瓜，说：“施岐跟你爸又去哪跑业务？”

陆瑶听得不是很舒服，语气中有维护之意：“假放完了，公司忙也是理所当然啊。”

顾嘉生嗤笑：“钱哪有赚得完的时候。”

倒是这么一乖巧懂事的女儿，要说他离经叛道，不闻不问死路边上都是活该，那陆瑶这种，给他们不知省多少心，施女士倒蹬鼻子上脸，也任由着自生自灭。

不过顾嘉生话也就放肚子里趟一遭，和他无关的事，懒得多嘴。

“哥你想午休吗，”陆瑶见气氛冷下来，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房间我们都没动，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