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顾嘉生把医院的收费单拍照发给施岐,未说一字退出微信。
看表是晚上六点过,夕阳半悬,和尘土飞扬的银灰混合,好像打翻的调色盘。顾嘉生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听到有人高声喊他。
“哟生哥,”王称吹了个口哨,赞不绝口,“你这身装扮,啧啧,是个酷盖。”
顾嘉生很不明白:“什么?”
“哎呀我夸你帅呢。”
“都叫锅盖了你当我傻?”
“酷、盖!”王称咬着重音,“妈的,你到底上不上网……就是帅翻天的基佬的意思。”
顾嘉生嗤他:“别贫了赶紧的。”
王称倒真的对他穿的挺感兴趣,没走两步还上了手:“啥时候买的呢?”
“薛仪送的,”顾嘉生反感有人碰他,直接打开王称爪子,“你要我让她快递你一份。”
王称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别别别,崩浪费她布料,你穿好看,套我身上像个麻袋。”
薛仪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搞点服装设计,顾嘉生身上这一套是前两天收到的。她做东西风格向来大胆,前卫,甚至是带破坏力的美感。比方这条阔腿裤,版型其实挺好,非要戳出大大小小若干破洞,搭的字母T恤原本该是中规中矩,两个袖口却撕了几条流苏。薛仪照片刚发来时他本想十动然拒,却被模特脖子上的饰品改了主意。
古铜色的玫瑰与枪,现下就在他颈间。
“生哥咱去泡吧哪?”顾嘉生走得快,王称加大了步子。
“泡吧我会捎上你?”
“那穿这样——噯也是,你个远离黄赌毒的……”王称没说完,觉得顾嘉生看过来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没事。”他别开脸。
在“落日下”的经历,顾嘉生有几次是想找个人说说,可他要表达什么呢?顾嘉生发现仅仅这么些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快记不清沈均的样子了。那晚的一切变成一张冲印质量不过关的老相片,主人公的脸湿面团一般愈发模糊。到今日,除了那个疯魔的吻,称得上印象比较深刻的,也只剩下说第一句话时男人抽烟的模样。
眼角泛一抹红,像水里浮出玫瑰。
顾嘉生要了饰物,要了衣服,觉得东西像沈均,觉得这身打扮应该挺合对方眼缘。
却又不去。
王称插着兜,也不再问,反正顾嘉生走哪,他就跟到哪。他还穿着脏兮兮的厂服,衣服下摆涂着两道黑糊糊的擦痕,散发机油的臭味。
顾嘉生想着回去还是找薛仪要一身适合王称的衣服好了,虽然他也没多少机会穿。
“这边治安怎么样?”
“啊?”王称呆了一下,“挺好啊。”
王称的话得反着听。
顾嘉生简单说了陆瑶被撞的事:“我去派出所调监控。”
王称看他,说:“那我怕你空手而归……”
如果给点钱或许还好。
但是王称不会主动在顾嘉生面前提这个,不可能的事,顾嘉生和警察不对付。或者说,他对学校、警务人员乃至一些说话更有份量的团体机构都带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任缺乏。
“别废话,”顾嘉生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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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让陆瑶指过,她们出事的那块地方离影城、购物中心有一段距离,离学校和新住宅区也不远不近,周围还是老房子,算是城市规划的沉疴所在,结果搞得像夹心饼干似的尴尬地卡在两片光鲜之间。几个小姑娘本来就是走几百米去换乘的,据说当时还迷了路才拐到那边,马路坑坑洼洼,还没人行道通畅。
派出所从外边看也就巴掌大的地方,小院子里竟然还种了菜,让人很难想象三公里不到开外就有一个气派恢弘的公安局。
“卧槽,”王称感叹一声,“这黄瓜长得还真挺好……生哥,我同你说,这边办事准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个警顶多管管猫儿狗儿打架,瑶瑶那伤咱看了心疼,搁他们眼里估计也是个屁,你别嫌我说话难听。”
“没指望让他们帮忙讨公道。”顾嘉生说,径直进去了。
他跟接待人员说明来意,是个戴厚片眼镜的男人,三十出头,头发在灯底下能反光。
男人问下陆瑶的伤势,松了口气,说:“您家孩子伤既然不重——”
“对不起,”顾嘉生打断道,“我就想看一下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的监控。”
男人略微尖锐地看他:“抱歉,这是违反规定的。”
王称是个刺儿头,见他言语不善,大着嗓门道:“靠,又没让你们抓肇事者又没叫说讨钱追债的,就确认一下是哪个逼干的缺德事儿,你横什么横呢?”
顾嘉生不耐烦地把他往后边一拽。
“哎生哥!”
“闭嘴!”顾嘉生狠狠地说。
男人夹枪带棒地看着王称:“您这什么态度?我都讲过,也道了歉,希望您们能配合工作。”
“我这儿有妹妹的病历,伤情照片,”顾嘉生缓了缓,道,“我认为我的请求出乎合理。”
男人哑了炮,拿过他手中东西,草草看到一半又点起火,说:“您确定是您的亲生妹妹吗?”
“继妹。”
“那您得证明一下您和当事人的身份才行。”男人道,“或者您可以明天带她一起来。”
王称火冒三丈:“你成心的吧——”
“吵什么吵呢!”
男人忙和来人打了个招呼,看着像是他上级。
“怎么又是你小子,”对方看了眼王称,“进派出所好玩?”
顾嘉生挡了一下,惜字如金。倒是坐在桌后的男人倒豆子一般说完来龙去脉。
上级抓抓后脑勺,说:“小伙子嗨,这就算找到了人,也无济于事啊!”
“求个明白而已。”顾嘉生说。
“……”对方又说,“那段路监控好像坏了挺多天,不一定修好了。”
顾嘉生没应话,紧紧抿着嘴唇,寸步不让而又恰如其分地盯着他。
“行吧,”那人说,“我让他们看看,你留个电话,有结果通知你。”
“不用,”顾嘉生说,“能碍什么事,我就在大厅等。”
他不卑不亢地对着那人点点头:“麻烦了。”
两个人坐在侧对门的长凳上。
“亏得生哥你机灵,”王称说,“你要真回家等,保证他们就给你拖得猴年马月去——”
顾嘉生不咸不淡地“唔”一声,想起来问:“你之前来过?”
“啊,”王称挠了挠鼻子,“我那啥,街头卖艺嘛,被逮了,还罚不少钱呢……”
“不是,”顾嘉生佩服他的脑回路,“卖艺你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卖?”
他还想着这片儿王称熟,要是能看清人脸就托他去打听才把人喊上,谁知他是个二进宫的。
没想王称一本正经地说:“嗯,在几个厂区附近。生哥,流水线工人的日子挺乏味的,下了班,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觉得大家需要点东西——反正我登不了什么高雅大堂,唱着给工友听听,博个彩头也挺好的……就是太倒霉催了。”
王称心里还是有个梦。
顾嘉生认真地看了看他。
“嘉生,”王称难得严肃,喊完他名字自己反又笑起来,说,“那个——高二之后我总不愿理你们,对不住啊,你就算是我怂,不敢看着你们离得越来越远吧。”
“没事,”顾嘉生回道,“薛仪卖个衣服,一个女的顶好几男人使,程浩辛原也就那样,至于我,你也看到了……能有谁瞧不起谁的。”
从来都只是自己心里起了嫌隙,才会越来越生分。
王称说:“我妈现如今在家里养着,不再住医院,你有空来看看呗。”
“成,”顾嘉生动作一顿,快速盘算了下手头能动的钱,抬眼注视王称,“要不要……”
王称一口道:“不。”
顾嘉生于是和他碰了碰拳头。
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等着,王称拿了个“IphonaX”出来刷快手和抖音的沙雕视频,说实话挺吵的,但顾嘉生想得到他平日上班有多压抑,半句抱怨都没有。
小小的派出所倒是陆续有人来,喝醉酒被拣尸过去的,打架斗殴蠢到能被巡逻的发现的,还有一对没带证过来要证明好开房的情侣。顾嘉生思考了一下附近的配置,不知是该吐槽小旅馆如今也这么安分守己好,还是这女的能爱到如此大公无私的地步好。
所里门厅大敞,离出口半米的地方热浪滚滚,半米以外冷风习习,堪称冰火两重天。
顾嘉生就在半米以外又几米开外,简直像掉进冰窟窿,偏偏薛仪的杰作,通共没几块布还四面漏风,他昨天没睡好,现在冻得一点睡意都没了。
王称因为播放音量过大收获来往的几记眼刀,转去玩消消乐。
顾嘉生怔怔地望着他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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