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他笑起来极其动人,顾嘉生却让视线游开。
“一园子学霸,”他说,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来,“一天到晚肯定忙疯了吧。”
沈均摇摇头:“不会啊。头两年,大概每个学校都差不多?有蒸蒸日上的,也有醉生梦死的,也就临毕业会在脑门上笼起焦虑感来……答辩之前的每一天我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干什么,现在想想,快四年过去,那种心情都快记不清了。”
顾嘉生左手握成拳头,“不,我觉得你的生活很有意义。”
“怎么啦?你在我这儿可没贴过‘会夸人’的标签,再恭维下去我真得飘了,”沈均说,“等工作之后你就明白,成绩并非评判能力的唯一标准,人际交往,统筹协调,甚至包括酒量……不,说点轻松的?给你讲讲我们学校的奇闻异事?”
“好。”
“京师的隔壁就是京邮,”沈均于是把话题续了下去,“中间一条杏坛路,传说分割阴阳,由此两个学校乌鸦喜鹊各占一边,互不侵扰。或许就因为阴气重,我们学校特别注意这些,有一个广场下方甚至有太极图。而在京师各个校门中,有一道南门则被称为‘风水门’,除去迎接新生那一天,一年四季绝对不能再开,但凡开了,必定会死一个学生……”
“靠,”顾嘉生说,“你白日宣神闹鬼,算什么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本来就不是啊,”沈均理所当然,“我是培养接班人的园丁。”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力反驳。
顾嘉生半信半疑:“真的?”
沈均煞有介事:“嗯,绝对。”
“那你上学的时候有……有见过开门吗?”
“真没,”沈均说,“宁可信其有吧,据说上回破例开门大概在六年前,后来果真出事了——还想听吗?我还可以说说四九城地铁布局和八臂哪吒图的联系,宇宙中心五道口为什么高校林立,嗯,还有——”
顾嘉生干巴巴,“闭嘴吧。”
沈均从善如流:“好的。”
顾嘉生本来盯着窗外,讲怪谈的时候,随着沈均一个字接一个字往外蹦,目光再度移回对方一开一合的唇上。
形状非常漂亮。
等沈均讲完,起初的躁郁没了,后头被对方那张皮囊晃着的神魂回了,心收到那几个小故事中,竟然有点毛骨悚然。
“把空调打高一点。”
不是吧,沈均笑容生动:“生哥,吓着你了?”
顾嘉生硬邦邦地绷着一张脸,表情十分玄妙:“十七度,十七度什么概念你知道吗沈老师?”
“别怕,”沈均说,“老师舍己为人,会保护你。”
顾嘉生说:“无妨,生哥以一敌百,万夫不挡。”
“幼不幼稚呢?”沈均笑得无奈。
顾嘉生扬起嘴角:“半斤八——”
“哐、哐、哐——”
“什么东西!”顾嘉生差点跳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着连嘴炮的边都挨不上的嘴炮,沈均注意力也没出车内,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激得他也一下子挺直了背。沈均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看见有人在敲他的窗户。
“卖报卖报——”沈均摇下车窗,佝偻的白发老人用缺了一指的手掌拽着残疾证。
他买了一份,没要找零,放到车台。
顾嘉生向后仰了一点,让脊背贴着座位,在两旁飞速流逝的街景斒斓中合上眼睛:
“你开快点,要是没车位不算我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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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嘴是不是开过光?”半小时后,沈均的黑色大众在车群中举步维艰。
他连按了两声喇叭,放弃道:“算了,我去附近找地方停。”
“兵分两路,”顾嘉生简略道,“我先去买票。”
两人不做多言,各奔各路。
门口着实很吵,顾嘉生觉得都不用航拍,直接从一个比较高的楼层朝这边望,人头拱着人头肯定很像谁往地上洒了大把的芝麻,数不清,拣不起。有拿着各式小玩意吆喝叫卖的声音,小孩被领着出来玩兴奋得尖叫的声音,还有尖锐亘长的汽笛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的声音……
耳膜快戳破了,顾嘉生想。
“两张成人票,”他排到窗口说完忽然意识到,“等等。”
顾嘉生从钱包掏出准考证。
“哦好的,”服务人员反应很快,附赠一个甜美笑容,“您的票,毕业快乐。”
原来真的能打折啊,顾嘉生捏着手上两份,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样的。
刚才摩肩接踵,挤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大颗地滚在准考证上,洇得印在纸片的黑色字迹逐渐不再清晰。
顾嘉生长长吁出一口气,觉得手上握着的就是他做贼心虚的那个秘密。
秘密本身,在这个漫长的夏天发酵,而秘密的载体,却被他遗忘许久,时至今日才曝了光,静静躺在手心,任由发落。
顾嘉生把准考证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很难形容和沈均对话时,自己的心情,歆羡?妒忌?发怨?焦躁?自卑?
沈均对他有所保留。
但只要顾嘉生去问,他定知无不言。
然而实际上,顾嘉生没有问询的资本。沈均为什么?他又凭什么?
只不过在那个夜晚,没有多一秒,没有少一秒,两条平行线在不可抗力之下交接于某一点。
手机响铃,顾嘉生接起,说了几句,便拨开冗冗人头,于形形面容中,找到了那一张。
顾嘉生咬咬牙,竭尽所能地露出一个笑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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