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顾嘉生起大早拉肚子。
正常,川式火锅都这个尿性,铁打的肠胃也禁不住太过辛辣的刺激,身经百战的土著们吃完拉,拉掉再吃……这么说还真恶心——先前和冯炳去渝城,对方头天食串串食到上吐下泻第二天坐在宾馆马桶上点冒菜外卖的壮举才叫叹为观止。
说到冯炳,也不晓得这个傻帽现在干啥子。
顾嘉生冲了马桶,有些想问沈均中招没,舒不舒服,字打到一半全删完,毕竟隔天一下床就去慰问别人菊花……顾嘉生洗手,望着台上清凌凌一滩积水,拿手拂了,一时恍惚。
对方送的纸鹤正放他书桌上,在一摞练习册旁边,顾嘉生快闲出屁,拿红丝带在木塞打了个蝴蝶结,显得外观没那么秃,这玻璃瓶估计是店员拿去装干货的,仔细嗅能闻到情人梅甜丝丝的气味。自然光下已经不像之前好看,他双手捧着,瓶身被空调沁得透凉,心却像煨在红泥炉上的绿蚁新醅。
那些参考书,还是原来用过的,他没扔,放假至今却也从未翻开。他一直收拾不好读档重来的状态,觉得仿佛在打捞河底沉船,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所以只能颓在泥沙之间。
然而,当沈均悉数见闻,举手投足中那种随和却自信,一下子就让顾嘉生张皇失措,漫长的夏日被缩短,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以落下。
他确实不该再浑浑噩噩……
顾嘉生叹了口气,打开政治的知识点提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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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几日他们继续见面。
顾嘉生问出千古难题,“晚上吃什么?”
沈均答得倒快:“清淡一些的吧。”
他说完,顾嘉生“噯”了一声,半笑不笑地偏头来看,沈均咳嗽下往左边别脑袋,于是顾嘉生加快两步到他前面,两只手背在后脑勺,步履轻快地倒退着走。
顾嘉生哈哈大笑,笑完了说:“弱鸡啊沈老师。”
沈均自叹不如地摇了摇头说:“是是是……我还没吃惯辣。”
“就算吃惯了烧胃也是家常便饭,”顾嘉生给他解释,“不过这里的人就喜欢作死,越折腾越带劲。”
“小心车。”
顾嘉生跳回他身侧,“你想不想吃米线?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在南门附近。”
沈均答应,“好。”一副任他安排的模样。
顾嘉生甚至觉得他可以领着沈均把这边好吃的全尝个遍。
望江周边,是典型的蓉城氛围,用本地话讲担得上“巴适”二字。有长河,有园子,慈竹葱郁密集,没人在乎它在老杜的诗中背过怎样骂名。不管天气阴晴,总见得着在堤岸支桌摆龙门阵打牌的,空地上有拿拖把似的毛笔在地面写书法字的老人,那些龙飞凤舞必不能长久,风干或日晞后被新的痕迹覆盖。
彩绘墙延至蜀大,便要闹热三分。顾嘉生有回与沈均从学校穿过,旧楼上布满碧莹莹的爬山虎,道侧树木如参天冠,池上荷叶弄蜓。他说起塑胶味的体育馆、推出暗黑料理的食堂、黄昏球场上砌起大包小包的临时快递点。他由衷感谢这所开放式的大学,成全了他水涨船高的谎言,顾嘉生从小长在这一片,对它了如指掌而又一无所知。
后来,沈均总是容易想起顾嘉生眼中闪闪发亮的这些日子,他告诉他什么时间点校门口会卖物美价廉的水果,广式肠粉店的肠粉不好吃但狼牙土豆堪称一绝,一只酸奶牛称霸多年后一点点才来平分秋色。顾嘉生撒了谎。顾嘉生撒谎的神情却像在说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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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生说的米线是一家挤在杂货铺和鞋店间的苍蝇馆子,生意不错,只剩靠后厨的两个座位,还得和一对情侣拼桌。
“你要哪个?”
“野山菌的。”
顾嘉生看墙上,“一碗野山菌一碗酸辣牛肉。”打开支付宝扫码。
沈均按住他的手,“分开付吧。”
“下次你来,一样的。”
沈均说那行。
他不知道的是这家米线份量尤其的足,两个大碗摆上来桌子占掉大半,长手长脚的大小伙躬着背,衬托得空间愈发逼仄。
沈均拿长柄木勺捞汤喝,说:“果然很鲜。”
嗯哼,顾嘉生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旁边的小情侣是蜀大的,看那种甜甜蜜蜜又稚气未脱的热忱劲儿都明白,或许是实习之类的双双没走。和顾嘉生很像也很不一样,类似的年轻,顾嘉生冷漠待人的张狂中却有一种被世故磨砺的沉颓。
“这怎么了?”
顾嘉生纱布已经拆掉,淤青褪成一种淡淡的颜色,沈均指的是他小臂一连好几个赤红的小点。
他把手肘一撑看了看,“哦,蚊子咬的。”
“痒吗?”
“没感觉,”顾嘉生嗦着米线模模糊糊说,“蚊香半夜熄了——麻烦得很,起床动不动踩满脚灰,都懒得点了,哪有那么娇贵。”
“还是点上,这季节蚊子毒,”沈均耐心道,“你长时间开空调也得注意些,勤快通风,夜里最好放半盆水在屋子里,免得干燥……”
顾嘉生咽了,戏谑地看他,“这么关心我?”
边上本来在秀恩爱的情侣停下,女生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顾嘉生嘀咕:“她笑什么?”
“嗯,”沈均没去注意,“是啊,关心你这个小可怜——要老师给揉揉么?”
顾嘉生火急火燎地把手缩下去,用烫了尾巴一样的语气说:“不要。”
哈哈哈,沈均笑完,只好取而代之地收拢口腔肌肉,低头轻轻吹了两下,认真说:“吹一吹,痛痒飞飞。”
顾嘉生差点掉一地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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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均认真的时候像在逗玩笑,但顾嘉生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如果连沈均都在逢场作戏,那顾嘉生打小看了那么多风凉的一双招子简直白长了。
顾嘉生在毒鸡汤书中读到过一个说法,人的能力是受限制的,金鱼记忆也好,最强大脑也罢,都只会固定记住一些数目的人。
所以人心就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剧场,正中央屏幕放的始终是自我中心的影像,有些人搬着凳子来了又走,过往无痕,有些人坐下,看到中途退场。还有些人着迷于这个故事,你像伯牙遇上钟子期,想着好好演给他看,可你自己都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现在是沈均坐在他的生活面前。
“傻啦?”沈均拿手掌在他眼皮底下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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