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后台？”顾嘉生联系前后，问，“你在酒吧？”

“嗯。”

顾嘉生半开玩笑地道：“够潇洒的啊，大学仔就是不一样，敢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是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苦笑。现在顾嘉生能听出来了。

他抽了口烟，“冯炳，你当我傻子呢。”

冯炳顾左右而言他，顾嘉生都能想得到他眼睛躲躲闪闪的样子，“生哥你在抽烟？你不是基本不沾那玩意儿，是不是出——”

顾嘉生烦躁，“你不想说下午就别给我起这个头，起了就讲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再不说我挂了——”

“别挂。”冯炳急忙道。

顾嘉生就等他开口，半晌，冯炳叹了口气说：“我讲了你别惊讶……我跟人上床了，男的。”

今天不是什么专门供人整蛊的日子。顾嘉生仅仅用了一秒辨认他话的真假，两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冯炳明显比他更为混乱，可能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这一点上就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逻辑能力。

“你觉得我可能不，呃，不起反应么，”顾嘉生换了个极其隐晦的说法，“我现在反应比你跟岑语闹掰那会大了何止十倍……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又喜欢上男的了！？”

“不是喜欢，不——不是那种喜欢，”冯炳说，“我喝醉了，他搀我回酒店来着，然后就……在大理。他是一家酒吧的驻唱。”

妈的顾嘉生简直要暴走，“你搞没搞错！酒吧的同性恋有多乱你知道吗！万一有病怎么办！你负责？你给你自己负责还是找人负责？谁又给你负责？指望你那个一夜风流的炮友吗！”

冯炳乖乖听训。

顾嘉生说完这一长串停下来，冯炳起先没回他。方才那通语气极其不善，冯炳的情绪完全被牵动了，他用嘴巴呼气和吸气，从扬声器溢出来的是他急促、粗重，类于困兽喘息的声音。

顾嘉生又于心不忍了，他想起因为获知两人喜欢同一乐队就将耳机分给自己，一人一半在自习课上偷摸着听歌的冯炳，想起后来每节课都专注地盯着岑语后脑勺的冯炳，那个冲刺阶段头悬梁锥刺股的冯炳，根本狠不起来。

“那你想如何，”他问，“看成‘露水姻缘’当断则断，还是把这做个开端继续下去？你喜欢他——我就直说吧，你喜欢他是觉得做得爽还是别的什么？”

冯炳很乱，“我喜欢听他唱歌。”

“然后呢，”顾嘉生清醒道，“你在大理守着他？书还读吗？冯炳，你别忘了你为什么那么拼命要考个好大学。”

冯炳拧开龙头用水搓了把脸，“我不知道……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冯炳觉得要是换个时间点认识那个“他”，一切都将会不一样。

那阵子他还三番五次梦到高考，涂错语文阅读题的选择框，数学压轴第一问就没解开，或者单单笔写到一半就不出水。醒时满头大汗，生物钟凌晨六点就把他从床上拔起来。他往后看车轮胎印犹自显目，向前看却是天地之间茫茫荡荡。

和岑语分手之后，那种青春期的迷恋失去根基，眼见高楼起，瞬间便塌方，砸得他从痛变成麻木。

父母被公司事务绊住了脚，但冯炳没有取消出游计划。正值云南旅游旺季，茶马古镇，洱海，束河……凡是人能到的地方都熙熙攘攘的，本来存了散心的来意，失望透顶，反而越来越憋闷了。

消解情绪也好，尝个新鲜也罢，冯炳进了一家酒吧。听到对方歌声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即将室颤发作。直到很久之后，冯炳都无法用精确的语言形容那一刻怔忡之后排山倒海的触动，他很快喝醉，歌手从台上到了他耳边，微笑着说话时鼻息自他的睫尖淌过。

四目相对。那个瞬间就像月亮倒映在盛水的烟灰缸内。

对于那个相当乱来的夜晚，他的初体验，冯炳的记忆所剩无几。只觉得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热。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已经烧成了灰，带着起燃后筋骨皮肉的痛。冯炳看到那个人正在拉窗帘，手上还夹着烟，日光随着他的动作顷刻乍泄，积满在他后背的凹陷处。

冯炳整个叙述时长正好够顾嘉生抽完手头的烟。

“生哥，怎么说呢，我对岑语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冯炳说完仿佛卸下肩头重担，长长呼出一口气，“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什么都没定下来，我却竟然很踏实，踏实到甚至觉得平淡——现在跟他……他在我身边我觉得他突然就远了，他走开我却觉得很近，一下近一下远，总像飘着，又忐忑又不安——你，你能明白吗？”

顾嘉生有点操蛋，缓了下说：“妈的你问我，我一个单身狗能不能明白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冯炳得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挠了挠头，“噯？啊，好，好像是哦！”

顾嘉生顿了顿，冯炳也跟着顿了顿，接着两人竟默契地笑起来了。

顾嘉生等冯炳笑完，上气不接下气缓神儿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注意安全——还有，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冯炳同样在意地重重“嗯”了一声。

顾嘉生反问冯炳时隐瞒了一部分，他其实是明白的，他听到这段经历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沈均。很长一段时间，在旁观冯炳的分分合合的过程中，他以为他们和冯炳那一对甚至是极相似的。

直到后来，沈均和他躺在床上，沈均举起手，眼睛里有顶灯渗过指缝投进去的细碎的光芒。他就那么安静躺着，跟顾嘉生说，冯炳和那个歌手成不了，能成的话早就成了。顾嘉生一开始不明白。又过了许久，他终于懂了，他是什么人，他在哪儿，他应该把自己摆哪儿，全天下没谁比沈均更懂。

对朋友，顾嘉生不担心自己显啰嗦，“反正——哎操，你等下，电话进来了，我先接。”

“哦行，谁啊？”

“——我妈。”

敢情今天破事扎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