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顾嘉生吸气,启唇吐出,“喂。”
施女士那面打印机嗡嗡作响,有人将纸张哗啦啦叠在一起,不时传来几个职员有商有量讨论什么的声音。顾嘉生大马金刀地坐回沙发上,拿个橘子在手里抛。
半晌,施岐打破沉默,“我给你电话过来,你连人都不叫?”
顾嘉生冷笑,橘子在半空画出两道直升直降的线条,被稳稳攥进掌心。他不知道怎么做母亲,但他知道别的母亲不会在把人赶出家门之后又因称谓而兴师问罪,好似理与情全占完了。
顾嘉生对这种低气压无动于衷,“有事?”
施岐说:“提前开学了,这礼拜六报到。”
“知道了。”
“我不通知你永远不会晓得吧?”施岐呵了一声,“什么都漠不关心,你自己看看像不像个复读生的样子?”
“没别的我挂了。”
大概碍于外人在场,施岐只是低声吼道:“注意你的态度!”
顾嘉生懒得跟她吵,翘着脚等着看她还有没话说。
施岐像一只发狂的母狮,情绪激动地喘息着,缓了一会,用一种不由分说的语气命令道:“后天中午出来吃饭,地址稍后发你——必须过来!”
顾嘉生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顾嘉生多的一句都不乐意听,直接挂断了。
他用微信再给冯炳拨回去,冯炳接得飞快,一听声儿就咋呼起来,“你妈又整啥?没难为你吧?”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
冯炳猜了些不着四六的,可顾嘉生态度明摆着是半个字都不想提,两人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冯炳已经出来,把摄像头打开让他看,他站在一座拱桥上,波心荡漾,冷月无声,但河水弯弯绕绕地拐进夜间幽昧的树丛,远处更有木廊下轻幅摇晃的大红灯笼,曳出三分化解孤独的暖意。
旅行毕竟还是有好处,对至远也没出过省的顾嘉生来说,这种景象也足够聊以宽慰的了。
冯炳忽然说:“生哥,你加油啊……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也始终是我哥们儿。”顾嘉生动容,回答道。
对话结束后他出神地枯坐了大约一刻钟,才发现手里还捏着个无辜的橘子,剥皮吃掉。已经捏得有点坏了,到底还是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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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那日是艳阳天。
顾嘉生对此毫无兴致,但他不是个不守诺的人,起来洗完澡换身衣服就去了地铁站,到的时候比预定时间还要提前。顾嘉生报完名字,就有服务员将他朝包厢带。
“请问是现在上菜吗?”
“点过了?”
服务员点头,“施小姐预定位子那天便已经下单,这边厨房也准备好了。”
顾嘉生想想,“端吧。”
“好的先生。”
施岐不是单纯来和他吃饭的,这一点,顾嘉生了然于胸。像她做生意人,最懂选时择日,搭台唱戏,如果施岐要叫上那男人还有陆瑶,必定不会在大中午,更不可能到这家店。顾嘉生看着纸巾上的花纹,想。这是一家北京菜馆,随便攒一桌就是好几千,噱头重过口味,冰嗖嗖的空调一吹,不多时就凉去大半。捏成兔子的土豆泥、摆在白瓷盘上豆腐制成的风筝乳燕、挂炉烤鸭、芥末墩……琳琅满目却难勾食欲。
这是一种丰实的荒芜。
施岐来得要晚很多,原本隔着几堵墙壁,还能听见劝酒让菜的谈话声,现在连高亢的吆喝都仿佛销声匿迹,料想是走完起码两拨人,过了大众意义上的饭点了。施女士身穿职场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推门走进时掀起淡淡的香风。
她把包放在空位上,“先吃啊,等我干嘛?”
两个人,坐在圆桌相对的这头和那头,中间摆满了菜。顾嘉生只觉得好笑。
“找我干什么?”顾嘉生成心要膈应她,兜里最后一根烟掏出来点着,叼在嘴里抽一大口吐出个花哨的烟圈,吊儿郎当地说。
施岐冷眼看着,“抽,你抽安逸呴。”
抽死了又与你有何相干,顾嘉生恶毒地想。
施岐估计是忙活完公司的事赶过来,路上没来得及要点什么垫肚子,拆了碗筷,自顾自地吃起来。然而她又不能把顾嘉生完全当透明,尤其是他将脊背微屈,翘着脚,凛冽的神色在银灰的呛雾中朦胧的时候。他不言不语,睫毛在下眼睑戳着连成一片的密影,整个面部线条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硬气,这一刻施岐发现他有多么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轮廓,使她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令她怦然心动,后来又使她苦不堪言的青年。
眼前与记忆的两副躯壳渐渐重叠,此时连灵魂都共震。
施岐忍不住在怔忡中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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