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早起时,顾嘉生可以确定,蓉城夏末秋初的雨季已经来临。天虽已亮,阳光却匿于铅云之后,好在积水只有新草那样薄薄的一层,空气中溢满了冰镇西瓜似的气息。
才刚过六点,他却睡不着了,要说的话......是有些亢奋。
尽管只能指望自己,尽管和班上人可能还是很少往来,但脱轨后接入一个全新频道——会遇见谁,发生怎样的故事,几个问题足够叫他心绪不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起身。
......看来大佬生哥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啊。
顾嘉生穿上衣服,靠在窗边打了个哈欠。
看样子雨还有得下。他掏出手机。
-今天你不带伞出门我是不会来接的
沈均弧了蛮久,洗漱的时候回复才姗姗来迟。
-[视频]
顾嘉生含着漱口水,手指点开缓冲了几秒。沈均站的檐下雨丝飞泻,他给拍了自己的伞,外边是漆黑的涂层,里面是莫奈日出印象画。
顾嘉生对着出镜的一只手心猿意马。
吐掉脏水抹了一把脸,回:挺好看
-还有一把下次给你?
情侣款啊?
-行啊,不挑
-我现在去赶车了,今天要讲第一堂课
-好好讲呗
顾嘉生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对着镜子压翘起来的额发。他脑袋上总有一撮头发,每次睡完觉飞出来的弧度都格外奇葩,拿水摁也没什么效果。
干脆剪回寸头......下次约沈均陪他去?
顾嘉生脸侧过来,侧过去,好歹是满意了,才发现沈均那边哑半天了。
呃,莫非——
-你在紧张?
-我有点儿紧张
顾嘉生笑了一下,这同步率。
-小男友料事如神
-好猜。
他挠了挠下巴,在想该用个什么说法帮沈均缓解一下。
-我很久没真正站过讲台了,还是没底。而且到现在连班上学生名单都没拿到
-晚上吃什么?
沈均明显思路被他岔开了。
-不是说重庆森林不见不散?
-嗯......所以你多想想他家的钵钵鸡和豆汤饭。等你下班我们就去。钵钵鸡看着油,但是一点也不腻,豆汤饭黄豆拿骨汤炖得软烂,米粒一颗颗亮白色的,我尤其喜欢。
-我明白了,找个盼头?
-是
-好啊...哎你说得我又饿了
-等你凯旋
-然后领你吃好吃的对吧,小、男、友
-说了小字给我去掉!
顾嘉生这个法子看似无厘头,但真的实用,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嘛。一想到整个晚上都可以和沈均呆在一块儿,连他自己也觉得今天要过的关卡别说翻山越岭了,连个跨栏的难度都算不上。
他翻好衣领,对着镜中的人,忽然将右手比成一把小枪,倾斜着抖了抖手腕,淡定地朝食指指尖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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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沈均给看了,他那边正细雨飞丝,望江这一带的天还没哭脸,但抬头就能看见远远地有一大坨颜色更深的黑云往这边爬。
可能很快也要下了。
顾嘉生啃了俩包子,正找不着共享单车,就听到顶空边际处轰隆隆地响。
看来这笔钱省不了了——他拿打车软件叫了辆滴滴。
“到盛中?*”
“嗯,”顾嘉生坐到副驾上,“睡会儿,麻烦到了喊我。”
“好咧。”
他记了个账,头靠着窗口,在摇摇晃晃中闭上眼睛。说困也没多困,就是这一年多养成的习惯,一旦闲着没事总会抓紧时间眯上一会。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顾嘉生意识到不对醒了过来。
“车没动?”
“哎哎,”司机应着,“啷个弄嘛,前头堵起哩!”
这个点?顾嘉生问:“出事了吗?”
“等下哦,”司机操着山城口音冲隔壁喊,“诶,拓儿!*”
旁边那辆出租车窗摇下来,司机一脸暴躁,“爪子?”
两人扯了几句,顾嘉生知道是前方十字路口有车撞了,一时半会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他抬手看了一眼陆瑶送的表。
“停这儿吧,”顾嘉生说,“我走过去。”
他对学校没过多期待,只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心理上过不去。
而且班里课上到一半再空降——还不如不去呢。
事故后清场显然缓慢又艰难。
越来越多的上班族从乘坐的交通工具上下来,紧赶慢赶地去往各自的方向,一时间行道上人头攒动,像密密麻麻地挤了无数黑蚁。车辆拥在正中,动弹不得,此起彼伏着喇叭声和司机高亢的交谈声。
“怎么了嘛——”
“死人了——”
“没得吧,救护车来了不是?”
“嗨呀,都撞那样了,还活哦!”
“妈卖批,老子在对面街头接了个单子——”
......
马路乱七八糟,路口中央一地碎玻璃,救护车呜呜拉响警报,停在旁边。乌黑的血像丑陋的涂鸦糊了一地,雨水继而绵绵地落下来,冲洗力度不够,映得更加触目惊心。
顾嘉生走到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在把一个人从轮胎底下拉出来抬到担架上。
他明白自己应该赶紧走掉,却鬼使神差地投去了一眼。
——是他绝对不认识的陌生人。
当然不可能是。
他在想什么啊。
顾嘉生带了伞,放在背包左边,却连去拿都想不起来。
地上已经拉起黄色警戒线,他绕开,过路,没有回头。
眼前似乎犹然是血。
天色阴沉,他的前后左右连影子都没有,这让顾嘉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空荡感。他越走越快,可警报撕裂一般的呜叫更加大声。
其实并没有。那些嘈杂实际上被他飞快就甩开了,是幻觉。
顾嘉生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奋力地向前迈步,呼吸急促,心跳声犹如打鼓,久久无法平复。他开始出汗了,然而那汗是冷的,爬在他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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