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他讨厌医院，他在那个地方出生又在那里接过死亡。

而顾嘉生更讨厌的是与那天类似的任何场景，他父亲在公园倒下，抬上救护车。尽管没有血。没有雨。嘶叫。拥挤的群众。喇叭尖锐。医人者最终没能自医。

那本是风和日丽的初秋。

电话响了。

他停了下来，把手机从裤兜掏出来，顾嘉生的手还有点发抖，为此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捏住拿手机那只的腕子，慢慢稳定了心神。

沈均的电话。

沈均总是能这么恰到好处。

“......喂。”

“生哥？”沈均的声音从另一端穿过来，“手机忘充电了，晚上七点半在蜀大南门见可以吗？我下班不是很早，时间上可能会让你饿着，你下午吃点垫肚子的。”

“嗯。”

“你在外面？”

顾嘉生吸了口气，“我......去上课。”

“上课？”沈均略微惊讶，笑了起来，“给小孩子当家教还是学校的讲座？挺勤奋啊。”

“都不是——”他按了按眉心，他意识到这时候展开来说很不合适，“晚上讲吧。”

“好。”

那种绞动胃部的干呕感随着对方说话压了下去。

“我在校园里逛逛，早读结束之后先去教的班级做个自我介绍。”他那边有些吵，仔细听确实辨认得出专属于学校的那种气氛。

挺......青春肆意的。

“一切顺利。”

沈均笑道：“当然会。那，就挂了？”

顾嘉生说：“你再喊我一声。”他把发烫的屏幕捏得愈发紧了。

“生哥？”沈均懂他说的什么，碍于不方便而不大好意思，放低了声音，道，“先欠着，见了面再喊好不好？”

“——嗯。”

他等沈均挂断电话。

忙音在耳畔连成一片。顾嘉生这才退出通话界面。

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他想说他还在害怕。害怕那个和蜀附大相径庭的新环境，害怕三百多天后又有意外使他重蹈覆辙，害怕回想起父亲的死，更害怕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双手双脚着不了陆。

可沈均一笑他又觉得没必要说，他能克服的。

顾嘉生又看了一眼那只小小的表。

看来旷掉早读是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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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堵成那样，顾嘉生不会是唯一那个迟到的，可是他绕了远，因为不太舒服走得也慢，等他来学校，门口连检查老师也没了。

接完电话才想起来撑伞，所幸雨小，淋得并不严重。

接着他就被拦在了空无一人的大门口。

保安道：“上课期间闲杂人等不给入校！”

顾嘉生啧了一声，耐着性子，“我是学生，高三的。”

“骗谁啊，”保安掀着眼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高三生不穿校服？你学生证呢？”

蓉城各个中学的校服都不一样，除了统一订购期间基本只有学校里面的超市有售，至于一卡通这种注册完成后去窗口办理的东西他就更不可能有了。

顾嘉生说：“我是转校生，今天来报到的。”

保安仍旧不信，“让你老师电话到值班室或者亲自下来接。”说完就大摇大摆地继续看手机上下载的电视剧了。

顾嘉生捏了一下拳。

他倒是知道自己分在哪个班，班主任姓甚名谁，但施歧并没有给他对方的联系方式。顾嘉生虽然之前为信息不对等介意过，想到开学就可以免去施歧在其间的周旋，觉得不急一天两天，现在看还真是他失策。

“我是九班的，班主任叫方睿。能联络簿里找一下拨给他手机吗？”

“没他电话，”保安说，“别吵，璎珞要封贵人了。”

顾嘉生转身便走。

他当然不是要直接走人。

顾嘉生往后门的方向，走到一半，打量了下围栏的高度。

盛中作为新建的学校，不是那种砖垒作的老式围墙，而是由铁栏和墙壁共同组成，墙上布了碎玻璃，栏顶则竖着彼此有一定间隔的尖刺。

这个防盗栏......对他而言，难度倒是不大。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子树。

顾嘉生眯起眼睛，再次在心里准确地掂量了一下。

没问题。

开学第一天就翻墙——也够一言难尽的。

但他也没犹豫，先是踩着矮树的枝桠，一蹬，一跨，利落地翻身跳下，两下将手上的灰拍干净。

因为比想象得还要顺利甚至嘴角弯了一下。

“谁在翻墙！”

草！顾嘉生在心底暗骂，刚才他没看到有人啊！

“站在那儿别动！”

对方是从不远处那栋楼里正巧出来的，举着伞往这边跑，不偏不倚把他逮个正着。

顾嘉生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来人，眼中却像有什么冻住了。

伞面在往下放，露出一张清秀而神情错愕的脸。

他看到过伞内和煦的日出。

沈均的眼睛非常好看，那晚他试过悄悄数他的睫毛，又密，又细，数到最后把他成功数困了。

那双眼里现在是迷惑，不解，带着呼之欲出的试探。

“你——”沈均停了下来，他喊他的名字，“顾嘉生。”

他点点头，“我是来上课的。”

原来他是一个很怂的人啊。

维持一个假象朝朝暮暮，欺骗自己他是和沈均旗鼓相当的。

连撒谎和坦白，都妄图把控制权牢牢掌握住，仗着沈均亲口给予过承诺，认为他只需负责诉说歉意，沈均便能全盘接受。

这是他给自己织造的体面。他以为只要安排好了，一步步将沈均引进来就行。

滑稽吗。可笑吗。

太好笑了。这个“不期而遇”的场面。

也是他自作自受。

在这个仿佛充斥着喜剧色彩的场景里，难堪地托着那并不存在的新装的衣摆。

沈均喉结滚动，“你——”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瞳孔里有两根小小的蜡烛，烛火明灭。他头发都打湿了，在饱满的额头上贴着，偏生有一撮倔强地呲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又抿上了，两片薄薄的、失去血色的刀锋。

太混乱了。

沈均根本做不到思考，即使这样，还是想朝少年迈去一步。

然而顾嘉生退开，眼中一闪，仓皇地埋头逃开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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