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窝囊。

这是当前顾嘉生能想起给自己的唯一评价。

跑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儿。沈均可能来不及反应，可能晓得他总要摊开讲个一五一十，总之，对方没追上来，成全了他不值一文的体面。

学校还挺大的，他穿过操场，升旗台后有一眼喷泉，以此为界两条林荫道，分别通向住宿区和教学区。补课对蓉城学子来说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次举报风波的影响力，也止于将高三的开课时间推移到和二年级同一天的地步。

楼有三栋，彼此间每一层中央以悬空过道连接，一侧直接接通，两个年级的读书声从前面两幢传来。

——先解决眼前。

他叹了口气，想循着动静找到高三文科9班。

顾嘉生刚攀了两层，一个短袖休闲裤的中年男人正巧拐了个直角，一片地中海的脑袋刚冒出来便开口：“站住。你是哪个年级的，现在才来？”

“高三，”他礼貌地把视线从对方稀疏的头顶移开，“转校复读，来报到。”

男人“啊”了一声，将他自头到脚打量一遍，“顾嘉生？”

......这反应。他于是猜到了，“——方老师好。”

“好...怎么搞的，第一天就迟到，”方睿有些不满，镜片后的眼睛严厉地一瞥，语气反而缓和了，“淋雨了？哎你这伞是不是有点小——”

他伸出手，似乎想试试顾嘉生衣服湿度，尽管出于关切但顾嘉生挺抵触这么快的肢体接触，神情冷硬地将肩膀一侧。

方睿抓了个空，也没多介意，说：

“行了，走吧，带你到班上。不过有个事情我得征求下你的意见。”

顾嘉生挺直腰杆等他说话。

“边走边说，”方睿哭笑不得，“这么高一个子整得我心理压力都大——就是，你过来读书这流程是你母亲跟高层领导走的，你情况呢，我也没跟旁人说，别个老师都不知道。你要是，要那啥，待会儿做介绍我就讲你是转校来的，其他一概不提......你看？”

顾嘉生怔了一下。

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位班主任老师乐意替他顾虑到这个层次。

他停在楼梯中央。

有点神游天外——老方姓方，倒长了张圆乎乎的脸。

什么跟什么。

方睿身材已经走形了，一站直，发福的肚子先突出来。他正小心翼翼地观察顾嘉生的脸色，脑门锃亮，唯恐刚才有什么措辞不当似的。

顾嘉生摇头，道：“不用。您照实讲就成。”

“哎，好！”方睿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赞许的笑容，“我看了你成绩，几次模考都在二本线以上，高考......我说实话，文科生上升空间本来就大，对你而言，反而是心态决定一切，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老师。”他点了点头。

方睿摆手，“别跟我客气。你的一卡通午饭之前我给你拿来......咱学校是不如蜀附，但留下来的老师都是认真负责的，有些东西，那句话怎说来着？‘路遥知马力’——我不跟你夸大，你会看在眼里的。”

这个老师，可能性格古板点，但蛮热心的。

即便有几分不信，顾嘉生也没必要说风凉话。

他“嗯”地轻声应了。

方睿反而对进行得如此顺利的初会由衷意外，心情舒畅地拍他的肩膀，动作太快，顾嘉生这回没能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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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当初设计就比较偷懒，教学区这三座高楼是一模一样的构造，每栋五层，这边儿二、三楼和四楼的一半是理科班，四楼余下到五楼属于文科，九班在最里面。

方睿领着他朝内走，远远地听到还有些吵，不知给哪个靠窗口的侦察兵通风报信，一下子转化成整齐划一的读书声。

“行了，崩装腔拿调的，”方睿进去，招了下手示意顾嘉生跟上，“八百里外都听得到你们闹，也不怕把天花板掀了。”

“那不得，”底下一个姑娘接茬说，“起码得唱个美声，海豚音啥的，我们留下来一堆战五渣哎！”

她同桌胳膊抱着后脑勺，“对头，就这水平，艺术节要从夺冠变垫底喽！”

全班登时哄堂大笑。

“够了啊！”方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等安静下来，也不见他多生气，大概就是想让人别说话，“来欢迎一下新同学。那，你自我介绍？”

站在讲台上，其实对下面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

顾嘉生望着一张张晰然，混到一块又灰糊糊的脸，乍看去这些学生和原来学校也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少男少女不更人事的样子。不过人少了很多——可以说少得不像话，一个班大概五十多的座位，粗略估计空了二十个不止。

——不在的是艺考生。

读第二回了，顾嘉生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特长班，走艺考道路的都出去集训了，剩下些普考的。

“顾嘉生，”他接上班主任的话，“来复读一年。”

“哪个jia哪个sheng啊？”

“这颜值，”又是最开始讲话的那女生，“杜康明的班草地位不保哦——”

“杜康明听了要打人。”

“怕什么，杜康明又不在！”

接着又是一阵大笑，不知哪个角落还响起嘹亮的口哨声。

方睿面子也挂不住了，“适可而止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日历上剩多少天了，还没个正形呢！”

回归平静。

“好，班长起来一下。”方睿指着站起来的男生说，“顾嘉生你不明白的随时问他。同学们，顾嘉生原先在蜀附，因为要追逐更高的理想，决定复读一年。他既然已经来和大家一起战斗了，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后就互相照顾，相互请教。现在掌声欢迎！”

顾嘉生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底下掌鼓得倒是格外热烈。

这个班......气氛蛮活泼的。

“这些空座位至少一模前都不会有人用，”方睿说，“你自己选一个吧。不过后头的置物柜只能用52号，暂离的学生也存了东西的。”

顾嘉生点点头，他甚至能看见有女生把手半举不举的，老方削了一眼才怏怏放下。

但他没有犹豫，径直地去了离门最远、靠着窗户、后边放了空调的最后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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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是哪个，家里的家还是嘉奖的嘉？”

“我是学委啊，有不懂的问题就问我。”

“说话喂，我请教下，你高考成绩怎么样？”

“应该不如何吧，不然也犯不着转来咱校——”

“草，哑巴啦？”

“没事，你这不又多一年时间，机会大把！”

“哎哎哎，摆个臭脸谁看呢？！”

——吵死了。

顾嘉生坐这儿是觉得最后面麻烦少，结果平白无故麻烦自己撞上来了。

男生长了一脸青春痘，戴瓶盖厚的眼镜，他旁边也是个空位置，出于三分之一的无聊、三分之一的好奇和三分之一的显摆一刻不停地对着顾嘉生叭叭。

于是就变成百分百的烦人。

早读下课铃刚打，九班女生占多数，不过出于矜持除了讨论、指点，一时还没人主动过来搭话。

这位学委终于放弃了撬他的嘴，上半身转过去，小声的嘀咕却被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又或者他本身便是故意为之，“拽个屁啊，成绩那么烂的盛中都收，难怪老被骂不成器！破人。破学校！”

顾嘉生一哂。

原本觉得等这屋子人注意力转移开就行，现在看来——

也没看他做出什么贡献，捧着碗就开始骂骂咧咧了？

他抬起脚，对准男生椅子上连着两个椅腿儿的横杆狠狠一踹。

哐地一下，惊天动地的，连带着一教室都灭掉声了，谁一把掐了喉咙似的。

“你干什么！”

“麻烦你说单口相声的时候小声些，”顾嘉生面无表情，强调道，“学、习、委、员。”

闹完这么一出，他也终于能把编辑半天的微信发出去了。

-沈均，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骗你。

-我原来在蜀大附中，高考......出了一些意外，我打算复读，就转来了，现在在高三文9。我不知道你在这个学校，之前，你说在蜀大附近，我以为是我以前高中。

-我想过很多次要和你说，这件事或多或少影响到今后的相处，但我总是开不了口，太轻描淡写，像我没放在心上，太郑重其事，显得像我一开始就谋划好了

-我怕你觉得我不够......我有太多太多的不如你。但那一个白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像阳光一样耀眼。

-晚上还能一起吃饭吗？

“同学们停一下手中的事，”方睿却又走进来，说，“高三这年，你们将迎来一位新的语文老师，也将会成为大家的副班主任，帮助协调学习和生活。沈老师快请进来——”

“同学们好，我是沈均。”

顾嘉生抬起头。

那个人笑的眼睛。

温温润润，掠过了他的视线。

一大段消息形同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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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魂不守舍了三节课。

沈均没回他的微信。

但他肯定看见了。

前头那男生吃完闭门羹没再来骚扰他，当然不爽是肯定的，不过顾嘉生还没无趣到要在乎他的情绪。

而坐在座位上，其实他也能感受到断断续续的视线，但一来浑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过强，二来开学第一天，每节课一过试卷就雪花般唰唰地往下发，学生叫苦连天，也分不出神拿热脸来贴这座冰山。

九班虽说少了近一半人，余下的也是无奈要走普考这条道的，纵然以前再混，现在也被拉响的警钟震醒，磕磕绊绊地拉转磨盘去追吊在前边的那只苹果。

下课插科打诨都鲜少，不是趴下来补觉就是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