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罗瑞亚(1/2)(2 / 2)

加入书签

她说:“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她说:“既定的事无法改变,命运的洪流不会因此而停止奔腾。看吧……你的努力的终点只是别人的起点,越是逃离,越是被束缚……祈祷,忍耐,保持良善……期望着主的恩慈……”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哀自悼的话。她总是一个人,很少与父亲在一块。

我对她的印象不多,因为在我刚开始记事时,她便被人杀害了。闯入家中的,是父亲的仇人,用十九公分的锈刀捅进她的小腹,拔出来,再捅进,一共十九次。她的内脏都穿透了,血流一地。这些细节是我从报纸上看到的。

人的记忆很微妙,它是很难长时间的记住事件的具体发展的,我们对一件事的印象,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就像我忘记了母亲的声音,却记得那种柔腻的沙哑,忘记了她被杀害的经过,却记得跌倒在血泊中那种温湿而腥臭的滑腻。

也许是因为我在母亲的血液中睡着了,对于这个锈色的液体,我不仅没有一般人的天然恐惧,反而很是感到亲昵。这种感觉让我在父亲的折磨中获得了极大的慰藉,也让我在之后的人生中受益良多。感谢母亲最后的礼物。

瑟妮对我的不可抗拒的诱惑一部分也应该是源于此的。

那件事后,事情就如同恒星灭亡前的坍缩,酝酿,膨胀,超新星爆炸。瑟妮消失了,在媒体的围堵下她如同一缕风,轻描淡写的微笑着,说着轻飘飘的话语,然后无影无踪。我没有什么朋友,无法上学,独留在家中只觉得到处都是父亲和瑟妮的影子,而外面震天的嘈杂和庭院草坪里几百个窃听器摄像头则让这栋房子比堪比联邦储备银行。某种意义上,从这里挖出的信息市价的确是要高于黄金的。我把所有父亲的,母亲的,瑟妮的物品剪碎、砸破、绞烂,塞入垃圾粉碎机的涡轮,冲进下水道。清晨四点,染黑了头发的我背着圣经,父亲的勋章,一只商标磨花的口红和几套衣服,留下干净如出租屋的房子,地板上的煤油和满满几个房间的瓦斯,悄悄从垃圾处理门钻出。

几个困倦的记者正在换班,他们漫不经心的扫过我一身狼藉,我摇摇手持摄影机,压低帽子:“一无所获。”于是他们收回视线,但我能感觉到,直到我爬上某辆餐车,他们的视线一直都在我背后徘徊。

“你是谁?”餐车司机打了个哈欠。

我给他一点零钱:“实习打杂,被老大丢下了。哥,帮忙带一程吧。”

餐车发动时,我看到那几个记者摸索着找到了垃圾处理口,正活动着身体,试图钻进去。我摸摸包,圣经坚硬的棱角凸出来,有点咯手,我悄悄划了个十字。再过十五分钟,定时器会发出刺耳尖叫,电火花打开那个巨大砖木炸弹的插销。上帝保佑他们。

我流落街头。下车时,车载广播正在重复夸张地渲染着这件事。司机聚精会神地听着,一拍喇叭:“放屁!”他说,情绪激动。他甚至不知道我下了车。但这也好。

我在报亭上看到一排杂志封面,同样的内容,不同的角度,摆在一起仿佛连环画的分镜。把这些叠起来用手捋过,画面甚至可以动起来,我和瑟妮交叠的影子,旁边还P了个父亲的标准英雄露齿笑。我都有点不忍去读标题了。我真实的感受到了一丝罪恶感和愧疚。报亭老板推着眼睛问我:“几天的头条都是这个,下地狱的玩意。新闻人,6.7刀。英雄快讯,8刀——别问为什么这么贵,他们有第一手采访。还有其它的……”

“新英格兰医学期刊,谢谢。”我报了个离头条最远的名字。“只有上周的……大学生……”老板嘟囔着去翻找库存,翻着翻着,眼睛却开始往我的脸上瞟。我意识到什么,故作严厉地回瞪回去,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手机的推送,高楼间巨大的荧幕,报纸,小广告,咖啡馆的一张张涂着口红的嘴里。我知道,超新星爆炸还未来到,因为英雄协会还没有表态,当那一方发言后,爆炸真正的威力才会显现。那几张脱口秀名嘴,能发出刺穿人心的辐射。我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新闻只让我厌烦,但我孤单一人的事实却让我恐惧。我在街上游荡,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我和瑟妮,却没有人发现刚刚擦肩而过的小子正是当事人。

这种漠视如同沉默的轻蔑。我耐受着这种轻蔑,庆幸又痛苦。我想念瑟妮。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比这糟糕十倍百倍都无所谓,可若被遗弃,她不在这个事实就足以扼死我了。

我又转回去,买了一份英雄快讯。看着父亲和瑟妮的脸,我长出一口气,小心地把它放进包里。正在付钱的时候,一个人兀地撞过来,抢走了我的背包。

“抢劫啦!”报亭老板比我更快反应过来,大吼着指向那个飞奔的强盗。见我还呆在原地,恨铁不成钢的一推我的肩,我于是追上去。

那人跑的很快,但密集的人流极大地减缓了他的速度,我因此还能勉强坠在他身后。我奔跑着,缺乏运动让我的呼吸剧烈又凌乱,我在追他,但脑子里却在回味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被抢夺的那一刻,背带被巨力扯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突然便挛动起来,肾上腺素和其它不知名的的化学物质充斥血液。我想到了父亲的虐打,母亲的血液的温度,瑟妮的吻,我抓住了什么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的尾巴。

是的,我在追求的东西。血液飞快的从大脑奔腾而过。那是一种直觉,一颗一闪而过却的在思维的大地上撞出巨坑的陨石。

我追逐着那个人。我们跑离了人多的街道,转入小巷,电线杆多了起来,居民楼更加密集,地面出现坑坑洼洼的积着污水的裂痕。强盗的速度慢下来,直到他停下来,面对我,露出一个气喘吁吁又满是嘲讽意味的笑。

心脏疯狂的跳动着,我大喘着气,视线模糊着踉跄往前,他是故意引我至此的,而此刻甚至不用他再喊同伴动手,我就会自己倒下了。

我站定,一只手拍拍我的肩。

“你小子够蠢的,这都能被引来。”一个男人说,撇着嘴角,烟头一闪一闪。

我没有体力回话,只是撑着膝盖,一直夹着的杂志啪叽一下掉到地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沉重又炙热。勉强站直身子,我没有回头,举起双手,慢吞吞地跟前方那个抢了我包的人说:“所有东西都给你,我只要那本圣经,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拜托,我不会报警,那里面的相机和钱可以买一百本圣经了……”

我认输,但那个强盗的反应却很是奇怪。他嘴半张,眼睛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地弓起,比我还要紧张。

身后的男人说:“这难道比命更重要吗?你应该报警,而不是像个兔子傻乎乎地追着萝卜。会被吃的只剩骨头,字面意义上的,懂么?”

他的手紧了紧,移开,又拍拍我的头。如同摸动物。我皱眉,不耐的躲了一下:“其它东西都给你,我只要我母亲的——”

“你呢?都给我的话,角膜?肝脏?肾脏?”他嗤笑着,香烟白色的烟和温热从我脖颈里钻进去,“都给我,心脏呢?”

“瞬……瞬……”强盗说,牙关咬紧。他很紧张,也很害怕,我很快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一伙的。而且“瞬”这个名字,莫名的耳熟。身后人摸出一把小刀抛弄着,我看到强盗抖的更厉害了,终于,他退让了,把我的包放在地上,后退两步,很快转身逃跑了。我听到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应该是他的同伴。

瞬上前捡起包,把相机拿出来来回转着看看,感叹一下,又塞回包里,递给我:“RX1R就这么随便塞着,真是浪费。”我接过,捡起地上的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一同放进包里。我想起他是谁了。

“非常感谢……瞬先生。我会给英协写信的。”初露头角的英雄,瞬,有着操控动量这样了不起的能力。父亲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很有潜力的新人。

他动动嘴角笑了一下:“有问题找警察,小孩子都知道,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快点走吧,小王子,这边可没有你的玫瑰。”说着,他回头走了两步,又停下,似乎是要我跟上。

我说:“我自己会走,我认路,不劳烦您了。”

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只看了我几的离开了。烟蒂被随便丢在水洼里。我在原地等待着,直到烟雾散尽,才转过身,向着与他相反的,更深入的方向走去。

我想去找到那种感觉,而我有预感,在这里,就在这里,我能抓住什么头绪。刚刚如果瞬不出现的话,事情会比现在顺利很多。他太多管闲事了。英雄。

挤挤攘攘的危楼和钢架如同巨兽半张的嘴,零零闪闪的,许多眼睛或警惕或贪婪的盯着我。我向前走去,伴着愈发沉重的心跳和微微扬起的唇角。

</p>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