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当李笙还是女孩的时候，她是个沙雕而幸福的女孩，偶尔沙雕，主要是幸福。爱和关注在童年从未缺席，她和父母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好友。他们倾听她的思考，配合她的爱好，支持她的主见，甚至纵容她的兴起。

高二的立体几何真的很难，李笙连答案都看不懂，她在目睹自己的一根头发自然脱落到桌上后，忍无可忍，溜进厕所打了个电话。

“妈，学习好难啊，我不想学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本来只是一句性质等同于撒娇的抱怨，但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否定。妈妈在沉默了一阵后，说：“……我和你爸研究了一下你的成绩，嗯，也不是说要批评你，就是想问你，你真的努力了吗？”

李笙听这话音，心里一咯噔，直觉正事降临，人生的钟摆就在这样一个滑稽的时刻和角落预备摆荡。她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努力了，但真的不懂……”

“那你打算怎么办？去艺考吗？艺考不比高考轻松哦。而且以后出来路子也窄。哪个领域都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你想好了。学什么？能不能坚持？会不会后悔？都想好了我们再商量，最好早点决定。”

李笙在这种时候总觉得感动。眼前好像真的亮起了一盏灯，指向了另一条路。她本来是玩笑，却得以收获这样郑重的选择的权利。

她抿起嘴：“可是……你们觉得失望吗？你不是想我学生物？”

妈妈笑起来：“我女儿干什么都优秀。”

李笙去学了表演。这个在温情中长大的女孩，足迹平实无奇，最害怕的是辜负。她在培训班里比一张白纸还要无知。第一堂课是互动和鼓励，同学们挨个自我介绍，他们说着自己的奖项和梦想，如数家珍，熠熠生辉。李笙茫然而拘束地坐着，感觉自己鸡立鹤群，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大家好，我叫李笙……”

真正接触到，才发现表演是很庞杂的体系。她最初一头雾水，完全不知从何开始。课堂内容并不善解人意。她和另外一位男生抽到一组，要即兴表演分手。男生惟妙惟肖，李笙接不住戏，愣愣地杵在原地，甚至连普通话都不太标准，老师点评说，这个男生的女朋友可能是个需要报修的机器人。李笙在哄堂大笑中，窘迫得想撞墙失忆。挫败感辣椒般涂在喉咙里，涂在脸上，她抬不起头来。

老师课后特地留下她，问，你对表演有多少了解？或者看法？说说看？

李笙尴尬得想哭，她说，对不起老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来之前读过您说的书，但我真的……对不起。

老师拍拍她的肩，安慰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是新生，敢站上台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觉得有什么，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完美的。你很有天赋。

李笙连忙道谢。她心里有数。老师的这些话娴熟得不知对多少学生说过。她总不至于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学艺奇才，骨骼清奇地写着“我很有戏”吧。

她在班级里，应该是让同学们想到就会欣慰的存在。

啊，原来我不是我们班最差的啊。

李笙察觉得到。她学得很吃力。她有时候是很内敛的。比如不会伤心得大哭大闹，也不愿意主动索求额外。表演是需要解放的。她做不到。开始的一个月非常难熬，人生地不熟，自我否定难以消弥，她不想主动在课堂上丢脸，又不好意思下课缠着老师，而靠自己只会乱成一团，焦躁在全封闭的校园里没有宣泄口。她不想让父母担心，不想打扰朋友，在尚且陌生的室友面前强颜欢笑，假装不介意她们的打趣。等钻进被窝，被夜晚包裹，压抑的情绪才大胆地露出头。

可它们除了让她难受，似乎也没有别的用处。

李笙熬夜研究理论书，找出经典的电影镜头跟着演。旱灾进了眼睛，逼不出眼泪。头发掉得比立体几何时多得多，可还是没有起色。她在某次课堂表演结束时如释重负。老师点评说，李笙，你用脑子思考，不要像在背书一样演。你的人与戏是分开的。你的态度不对。

李笙泄了气，差点就想打包行李回家了，态度不对，可她已经没法更加努力了。李笙意识到，艺术不是仅靠努力就能完臻的。细想起来挺残酷，老天爷赏饭吃的凭直觉就能出神入化，而她思考思破了头呈现出来的还是枯燥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