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旧梦君须记(1 / 2)
这一回,韩廷并没有嘲讽叶扬,他只是认真地问叶扬:“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晏府?”
叶扬垂下头,沮丧地答道:“是的,我心意已决。我实在没法在呆下去了,长此以往,我怕我会得失心疯。”
韩廷专注地观察起叶扬,叶扬那一脸快要崩溃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些天,他已经察觉到叶扬与晏清泓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他跟在晏清泓身边已经五年了,还是头一回见他家公子用那般冰冷的态度去对待一个仆从。他本以为叶扬能让公子的心结一点点解开,没想到事与愿违。
韩廷对叶扬说,这事他会告诉晏清泓,让公子去决定。不出所料,晏清泓不假思索地同意让叶扬离开。
叶扬收拾好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带着账房结算给他的一点工钱,回到他原本的家。
对于这个曾经的家,叶扬毫无印象,就连地址都是韩廷告诉他的。
邻居的老大爷见叶扬能恢复正常回家,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不少事情,尤其是他小时候的事。可那些事在叶扬听来,遥远而陌生,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
离开了晏府,日子还得继续。叶扬带回家的工钱不足以让他待家里混日子,他必须干活。当他将这个打算告诉老大爷时,老大爷就马上为他打听哪儿需要人手工作,而且很快就找到一份在酒楼当伙计的差事,说这工作简单,就算叶扬目不识丁也能做得来。
叶扬心里奇怪,他怎么会不识字呢?之前他替晏清泓收拾书房时,偶尔会翻看籍,他都认得上面的字,句读也不成问题,还能读得懂那些文章的意思。但老大爷说,他只是在私塾里念了一年多的书,老是记不住字,经常挨板子。怎么会这样呢?叶扬无法解释。
同样无法解释的还有那些梦境。即使叶扬已经离开晏府,可梦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他每天早上都得拖着疲惫的身躯打着哈欠到酒楼工作。好在过了中午,酒楼生意冷清的时候他能趴在桌上打个盹儿,不然他一定会撑不住。
让叶扬不解的还有一事,就是这些天以来,梦里那个跟晏清泓相处的自己竟渐渐变成陌生的样子,一个英俊的男人,有时是少年,有时甚至是小孩,但叶扬认得他们是同一人。
没多久,琇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雪霁后,酒楼的生意比平日要好,多了不少来买酒的客人。
客人们喜欢边喝着温过的热酒来点下酒小菜,边听说。
前些天,酒楼老板请了人回来说书,引来不少客人,不过这下到苦了店里的伙计,活一下子多了许多。
这天,平日负责看管酒埕的伙计因为家中母亲得了急病需要照顾,这份差事就落在叶扬头上。因为他识字,认得贴酒埕上的酒名,人也踏实,不会偷酒喝。这份工作比跑堂要清闲一些,叶扬没事干的时候就托起腮帮子听说书。
说书人说了几天的前朝野史,今天忽然讲起今朝往事,是关于英年早逝的靖王。叶扬马上竖起耳朵专注地听起来。
说书人声情并茂地从先帝驾崩开始讲述故事。尽管叶扬已从韩廷口中得知靖王的过去,可韩廷没有说书人那般说得绘声绘色。说书的加油添醋地描述许多细节,仿佛他当时在靖王身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叶扬听着说书人说靖王如何一表人才如何调兵遣将礼贤下士,后来又是如何在得胜回京之日不幸遭英王的死士刺杀。靖王临终的情景更是被他说得天花乱坠,说靖王心中不甘,但终究不是天命所归,只能含恨而终。
叶扬恍恍惚惚地听着,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不对,不是这样的。”
一些画面开始在叶扬脑中飞速旋转,一会儿是烛火摇曳的清冷宫殿,一会儿是晏清专注泓抚琴的模样,一会儿是战马嘶叫尘土飞扬的战场……都是叶扬梦中出现过的情景。所有画面如失控的洪水,在他脑海中奔涌激荡,互相撞击碎裂又扭曲撕扯,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撕裂。
好不容易撑到酒楼打烊,回到家里,叶扬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任各种画面在他眼前纷至沓来,完全无力阻挡。渐渐地,脑海中那股狂潮趋于平静,化成一弯江水,轻轻流淌。
叶扬漂浮在幻境的江水中,他不再如此前的梦境那般只是个旁观者,而是亲身经历的人,他听见身边的士官恭称他“殿下”,他看见晏清泓向他展露温柔的笑颜,带着敬意,说道:“殿下。”
殿下?那是谁?是我吗?叶扬茫然自问。
不!我不是什么殿下,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是……
我是秦旸,曾经的靖王——秦旸!
叶扬猛地惊醒。他呆呆坐起身,环顾身处的破旧房间,在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粗糙的手。
是的,他现在是叶扬,秦旸早就不在了,那伤重死亡的身躯已埋在黄土下,但魂魄却莫名其妙地落入琇城的傻子叶扬身上。
于是,秦旸成了叶扬,无权无势,一介平民的叶扬。
叶扬慢慢起床穿衣,洗了个冷水脸清醒一下。
他看着水盆里的倒影,已经看了几个月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相当陌生。
尊贵的靖王已不复存在,当初一心要得到的帝位已然成为遥不可及的梦,他亦不会再去追逐这个梦,让已经太平的天下再次在陷入兵荒马乱。现在的他能做什么呢?
虽然没有了权势地位,但以前一直很想做却不允许他做的许多事,现在却成为可能。
他想要赶紧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而且他不想晏清泓多难过,哪怕是多一天。只要晏清泓心里记挂的秦旸尚在人间,那么他的心结就能解开,不需要再郁郁寡欢。虽然样子变了,但他有信心让晏清泓相信自己。
叶扬一咧嘴,倒影中的青年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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