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渴望（1 / 1）

大雨倾盆，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车子的雨刮器还是老旧款的，左一下右一下忙得热火朝天，彷彿下一秒就会因为超负荷而断裂。卡洛坐在车子里，关掉发动机，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盯着街对面那幢漆成蓝灰色的房子。黑色福特停在旁边，一楼的窗帘拉开着，但从他这个位置，隔着厚厚实实的雨幕，什么也看不到。

房子的主人是否在家？如果在，在做什么？如果不在，又去了哪儿？他的心七上八下，血液滚滚沸腾。他已经无力思考了。为什么开车来到这里，接下去又想做什么，希望得到什么，他无一清楚。只知道再不打开车门走出去，自己就会像过热的引擎一样爆燃。于是他推开车门，就这样踏进冰冷的雨里。

这一刻，他一无所有了。与任务相关的资料情报、他的刀枪弹药、他的通讯设备、关于他自身的一切，全留在车子里。尽管车就停在这，哪儿也不去，可他从里面钻出来、车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上的那一刻，他眼中就只剩下了那幢蓝灰色的房子。他回不了头，所以他一无所有了。

枯树的枝桠在风雨中摇曳，最后一片木兰叶也被无情地打落在地。路面上铺满被雨水砸落的槭树果实，有的已经被驶过的车轮碾碎。初冬的雨，比从车里看到的还要滂沱，不用多久就能淋湿全身。他开始朝那幢房子走过去，一步一步斜刺里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应该奔跑，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为了在最短时间里淋最少的雨，但他无意奔跑。任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衫，顺着额骨流进眼睛里。任潮湿的寒风卷走体表最后一点温热。雨声震耳欲聋，但从某一刻开始，那哗哗的声音就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声。呼吸，是他唯一听见的。

一片静止之中，他听到自己急促又热烈的呼吸。

他来到一扇灰白色的门前。门上没有格窗，也没有信件投递口，只有一个小小的猫眼，在他水平视线下方两三寸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按下门铃。

接下来的时间，度秒如年。他盯着那个猫眼，那是唯一可能窥探进这幢房子的途径，可从那里他一无所获。因为这沉寂，他开始产生一种错觉：整个世界都已死去。这场惊天动地的雨就是为掩盖无数场同时进行的杀戮盛筵。雨声淹没子弹冲出枪口的巨响，雨水冲刷满溅鲜血的墙。就在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世界已回归一片荒蛮，只留文明的残骸遗迹。他将视线转向门铃，想按第二下，抬起手的瞬间却犹豫了。他的心脏已然不堪重负，如垂死挣扎般疯狂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在颤抖，每一股血流都像湍急河水一样冲进大脑里。他的身体已脱离掌控，分崩离析，如千万年前的白纪晚期，陨石撞击地球，只引起海潮咆哮，熔岩奔淌，日月隐没，星辰坠落。无助与迷失在此刻达到顶峰，沉重地压着他的脏器，蚕食他的肌肉与骨骼，一路堆积到他的喉咙口，接着从那里发出干涸的堵塞的痛。他太久没让自己被置于如此境地，这是他最难容忍的事。他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可分明就是他自己一步一步丢了魂似的走入此刻的窘境。就是现在，他让自己站在这里，束手无策。

猫眼中透出来的光线黯淡了一瞬，接着，门就朝里打开了。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利毫无疑问是惊愕的，但卡洛无法确定这是真情流露还是他的伪装。那对蓝眼珠子盯着他，里面百般困惑，牵着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往下落到他的身上，又返回他的脸。

“你……”

他眉头轻皱，没说下去。他越过卡洛的肩膀看向他身后，接着拉开门退到一边。

“先进来吧，衣服都湿透了。你怎么过来——”

卡洛打断了他。这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卡洛自己的意料——他毅然决然地走进门，说不清接下来一连串事的先后顺序，是他用手推利的肩膀，把他推得后背撞上墙，还是用急不可耐的吻堵住他的嘴唇，还是用湿漉漉的手抚摩他的脸颊。总之等内心躁动已久的渴望倏然得以填充时，他已经把利压在墙上吻了。

不止衣服，他想告诉他，他的头发，脸颊，感官，他的心都湿透了。利没有拒绝。卡洛更愿相信他早已期待此刻。隆隆的雨声被门阻挡在外，屋子里有股食物的香味。是了，现在是午餐时间。但这味道很快被呼吸间飘来的淡雅芬芳盖过，那是利身上一直有的芬芳。是木质调香水混合他特有的皮肤素质产生的独一无二的芬芳，每次闻到的时候都很淡，却每次都能摄住卡洛的魂魄。

这是个漫长而猛烈的吻。卡洛伸手到利脖子后面，摩挲那里光滑细腻的肌肤。一阵颤抖掠过利的全身，他抓住卡洛的头发，嘴唇张合，把舌头探进他嘴里。刚才在凄风苦雨里冻得四肢冰凉，现在卡洛已经全身燥热，就快烧起火来了。他拥着利吻他，沉浸在他的体温与气息里。在他们紧贴一起的时候，时间停止流淌。他仿佛听到世界的某处，地表裂开一道天堑，有什么正从其深不可测的底部悄然生长，鲜活而脆弱。又如果他的身体能够发芽，此刻一定已长满青翠的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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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利主动放松了自制，他将不会有机会等到这样的时刻。

这一瞬间，他想占有利。每一处，每一处都想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