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击西4(1 / 2)
何无由睡眠不足,神色恹恹地坐在床沿神游,向季荣未觉何无由已醒,下意识伸臂拥抱,怀中扑空,眉头立显焦灼,额头生出一层密汗,脸部肌肉抽/动,呼吸逐渐急促,倒吸口气,像海中不断滚动的巨大漩涡,呼啸几里,响彻天外。
向季荣蓦地睁开了眼睛,一股敲骨吸髓的隐疼萦绕在知觉里,心惊肉跳。
遭了梦魇,他拉着何无由慌不择路地疾奔,毁天灭地的混沌气浪气势如虹地倾翻追伐,胳膊刷然一坠,何无由脱手,面朝下直挺挺地摔倒于地,那一刻,灵魂接触地面,仿佛顿时化为乌有,只留躯壳无声无息,眼前逼近的翻天骇浪遮天笼日,万物轰然燃烧沦为灰烬卷入浪潮,他愕然止步,震恐不得动弹,指尖刺着脖颈嘶吼,无援可求,心力交瘁,咳出血水,可恨叫不醒生死不明的何无由,无助又怨恨地看着他被烈火颠覆焚烧,血肉没入滔滔黑烟中。
“不睡了?”向季荣声音嘶哑道。
何无由扭身安然无恙地眨了一下眼睛,调整呼吸,振作精神,淡然地看着他,向季荣心有余悸地撑起身,手覆在何无由的胳膊上,顺流而下,钻入指缝,手指相扣,表层温度正常。
应该刚睡醒,皮肤薄而透亮,青色血管微张,犹是运载了滚烫的荣荣生命。
“睡不着了,你没给我吃安定片?你应该提醒我的。”
仍是第三年,天地电闪雷鸣白雨倒灌,在向季荣的默许下,他们将他翻来倒去,身体青白消瘦,他神志不清,反抗无能,哀伤地望着外围节节后退的吴游春,只剩他良心不安。
在那之后,向季荣总喜欢何无由保持安静,不闻不问勿看,乖顺、柔软又敬畏,犹若不听劝服,心肠寒铁不计后果地捏把安定片,掐着他的下颚,干巴巴地往喉眼灌,少过一会,昏昏沉沉,不思造反。
他如漂浮在水面上,涟漪环绕,分外轻松自在,便也有瘾了,暂且忘却残酷的经过。
向季荣用拇指关节揉按着眉骨,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缩,眼内寒凉。
“有依懒性,要酌量戒用,长此以往脾胃亏损,反得不偿失,再睡会儿?”
何无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拉起窗帘一角挂在台灯罩上,一线光阴宛如远望的天堑,窗外天幕蒙蒙,冬夜漫长,雪光莹莹,不见黎明的曙光。
手指微弱活动,想从向季荣的手指箍困下解脱,他的手背湿温,何无由狐疑地瞥了眼门背上的温度计,突破了20摄氏度。
“热吗?出汗了。”又继而婉拒道:“不睡了,周一科室例会,要早去,我熬点粥,你等会儿起来将就咸菜吃了。”说着缓缓穿衣,扶着向季荣躺下。
何无由放下窗帘,屋内光影快速闪动了一下,陷入了昏暗,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笼罩在阴影里的向季荣,耳内忽地接收到频率急促沉闷的声波,像缓慢膨胀的泡沫,接二连三炸裂的声音。
像极了初遇时,趋于原始的直截了当的买卖,时间不会让彼此保持长期平稳的状态,改变、革新、发展全仰仗于冲突,何无由率先拿到心中所属,道义上维持着表面的恭维及热情,许是将拥有的欢喜情绪表达的格外露骨,向季荣甚感买椟还珠,要想推翻原交易条件,重新签订买卖合同,同时,又顾忌有损风评,闷声闷气退而求其次,百般无赖的刁难,间或作梗,让倾斜的心态得以平衡。
何无由自不量力的理论之,再反抗、退让,又在无力招架的咄咄逼人下要求解除关系,这举动似坐实了向季荣初入生意场,拳脚未开惘然失去话语权的真相,向季荣认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是弃之如敝履,他的价值观被挑衅,他的态度被漠视。
再后来,就是当今的光景,以影响以地位以暴力,绝地反击,对付一条贫窭巷弄内籍籍无名之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用三年的时间,被制服,依他顺眼的姿态服从,他像被扯断了翅膀攥在手心的禾雀,某一天,打开牢笼,心里早知,会丧失往上追求的斗志与能力。
某一天?翻过年?向季荣仿着西北男人谈吐间不拘小节的粗犷腔调答应,大赦之日从此不见,模糊可见轮廓,何无由未追问详细时间,不在初一,十五必是,他坚信,因为,困于樊笼的狂躁的内心在那刻归于幽静,也相信在这片热土孕育的豪情侵染下,向季荣不会出尔反尔。
何无由相信,他再性悍品行不端,原则仍在,揆情度理,也不应为既定无果的感情放弃蔚为壮观的森林。
他亲眼所见,参与当中,与向季荣相遇、交换、心思各异至藕断丝连,彼此剪不断理还乱的纸糊一般的生活里,挡不住日久见人心,向季荣不为君子,也未为伪君子。
他会遵守,尊重他们不堪的已是抹不去的记忆的过往,体面的终了。
何无由沉思,几月后,七年的囚困期满,首先,会笨拙地摔落地面,扑腾着畸形的肢体,步履蹒跚,穿梭于疾驰而去的车轮间,闪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躲避垂涎欲滴的猫狗追逐。
他诚惶诚恐,编造一段志大才疏生活坎坷的求生遭遇,他追悔莫及痛定思痛,像情绪脆弱的幼儿啜泣,人性本善允许他顾左右而言它,再适时的夹杂些听似平平淡淡,却最为直击人心的呢喃。
依旧凡庸性情不拘,心、身体、灵魂好似不着尘土。
谈及往昔,按部就班地走入社会及现实,墨守陈规,路途曲折反复,都未曾生有歪邪之念图谋捷径。何无由言语缜密,是谁城府深远静观默察,都无异样。
向季荣是谁?他不认识,听来姓名都厌恶。
他可悲可恨,但活着,情怯地徘徊在巷口,等候拖拉着鞋子前来将他领回的陆长年。
陆长年把他衣衫褴褛归拢,颤巍巍地抚着满身经年伤痕,苦楚溢于言表佯装坚强地笑着。
他一定会用深沉的眼神起誓,以灵魂担保,余生比之少年时,更胜一筹地爱他。
何无由甘愿平庸地蜗居在巷内,安分守己,看明繁华虚渺,熟能生巧地避过世事摧折,他与陆长年眉眼来往,浓情蜜意,几步之遥,吃饱喝足,于平方之地安眠。
危情稍稍露头,他会一马当先立在他身前,就似西安的城墙,就似城门上猎猎飞扬屹立不倒的旗帜,哪怕陆长年无法挣脱礼教的桎梏,将心意和盘托出。
已不重要。
谁看不出,陆长年一望而知的欲/念,社会不容他们,或会退往人烟未及,无宇无宙的荒野深山。
乃至,何无由幻想,某一天,他如干瘪的花生粒一般被陆长年夹裹在怀里,日光煦煦,云卷云舒,手指握紧,呼吸交融静等生命的消散,成骨缠绵。
再会望乡台,饮过忘世汤,见或不见,下一世,但愿人世冰冷,全与相爱无关。
“睡不着吗?你不急,再眯会儿?”何无由语气轻飘飘地问。
向季荣侧身,眼睛眯成一条缝,尽在眼内的何无由像一粒尘埃钻到了鼻息。
“也好。”向季荣清淡道,便不再多言,睡眠清浅,难以二次入眠,但他仍听从何无由的建议,舒展肌肉试着闭目养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内心暗处还未彻底顺服于以另一个人的身份伪装替代的想法,然而,那即将填满神识的欲/望,对于残喘的骄傲与坚持,犹如碾死一只不受道德约束的微小生物,他也曾殚精竭虑的以自身为出发点想方设法,现状难扭转,他的满腔热忱在何无由的梦中哀呼里,秋风打旋,落花流水。
何无由被困在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的梦境中,醒不来,只会无意识地焦灼翻滚,一遍又一遍,惊汗淅沥,期许着呼喊陆长年的名字。
任凭他有广大神通,即便无懈可击,在何无由的内心深处,他不过是寰宇中的尘粒,海中一鳞,或为,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腐生物。
他这辈子也不会被期待,罪有应得地镇压在何无由特此建造的深渊地,暗无天日,永不翻身。
他是何无由所有罪恶的源头,而何无由与他这几年的过往,太过残忍,似有神明,岂能坐视不管,提炼当中支离破碎的微弱本善,剥离同源,相对而立,抑制恶,管束他。
惩戒他,施与何无由身上的凌辱与迫害,加倍使他受之。
若如初见,他宁可形同陌路,也不想在将他视如卑贱,有如践踏蝼蚁之后,才惆然明白,疑恐何无由离他而去,严重至看着他的背身,会倏尔怒火攻心。
向季荣感觉身体内部在愧疚及求不得的郁猝下渐渐溃烂,连同他的自我也被腐蚀,渐次显露深浅不一的洞,早知会如此,像给绵绵不绝无处容放的妄想量身打造的寄居地。
他想把一切奉献给何无由,像狂热的异/教/徒,像渴望光芒不惧投入太阳的怀抱。
向季荣沉迷地摸着面部,荡荡风韵在眉梢,眸光明媚如香春,鼻挺垂唇雅人深致,风度翩翩,事无巨细股掌之间。
这是他,以后便不完全是他。
向季荣生疏略带紧张地回想陆长年的样子,他骨架魁岸,边幅不修,略略折腰曲膝,发留披肩挡面,气质阴沉,周身溢流着不宣的妄念,眉浅似水雾,瞳孔暗淡,不动神色地耷拉眼睑觑探,显得狡黠不近人情。
向季荣些许怯场又有被逼无奈的气愤,与他截然不同的境遇,他自小锦衣玉食,夸约昆山片玉,有朝一日,非心所愿地附在一无是处的影子中,才能被庇护。
而在何无由的记忆中,他美好的似惠风和畅,仿若春风笼罩渭河两岸,把他捧在手心暖在胸口,貌似从此与世无争。
他模模糊糊中,想起一句唱词,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怅然又讽刺。
何无由轻手轻脚地走入浴室刷牙洗脸,门后搁着的醒花桶映入眼帘,桶内塞着几根尚且完好的向日葵,他伸手抚摸鲜艳坚/挺的花瓣,花蕊表面凝结出几粒花蜜,他神谋魔道地舔了舔。
记忆混乱,炸裂的花瓶还未落地,旋即被四溅的花瓣画面替代,最后定格在向季荣蜷缩着的背影上,稍稍再低些,腿部拉长,会和陆长年习惯之的身形重合。
像一本隐晦的无法引起翻阅兴趣的古籍,却得何无由的喜好,虽与灿烂光明无缘。
何无由烦恼地拨动着向日葵,暗思今日需要购买一尊与它们相匹配的花瓶,经济允许,挑选迎合偏好,不似小时各种因素限制,随意一容器就能搁放。
又胡思乱想,考虑到与向季荣的现状,格格不入,似用珐琅瓷瓶供养着朴素的野菊。
何无由颇为认同地浅笑,过往杂沓,茫茫灰败,留一缕斑斓妍丽的光线落在遥远处。
宛似向季荣豁然抬头眼里内敛深沉的爱,无始无终,如旷远天地内自行燃烧的火焰。
小米粥不耐火,熬好扣紧锅盖以防失温,合上厨房门,未开抽油烟机,用线椒炒了一碟咸菜,准备妥当已近七点,中途手机震动了几下,何无由趁空快速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抿了抿嘴唇,风卷残云地解决早餐,而后,在客厅平然地转悠几圈,方回卧室看望向季荣。
向季荣侧身枕着胳膊,视线与何无由探究的眼神猝不及防地相撞,何无由眼内闪过一抹讶异,手脚反应不及,回收缓滞,缩手缩脚,仿似阴雨河面冒出头透气的鱼。
不过,延长了向季荣的观察时间,慢动作下的细节一一显出。
他着装朴实舒适,洁净单调,知晓奢侈领域,然则从未踏足或尝试过,何无由异常恋旧,一旦适应某一样事物,便很难割舍改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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