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击西5 -1(1 / 2)
关上门,仿佛关上了被台风侵袭的门窗,满地飞扬狼藉,骤然安定。
何无由走至楼道拐角,再也说服不了心如止水地走下去,整个心七上八下,回头惊悸地看了一眼油漆斑驳的旧式铁门,门内有罪戾可肆无忌惮,门外有尘世炊烟却条框拘束。
何无由哎了一声,一手落在轻微一晃便震颤的扶栏上,往下走一步,手剐蹭一层铁锈,惹的浑身难受,可他必须走下去,走出去。
明明想要回到即便乌烟瘴气的现实里,哪里才能安身立命。
何无由横心,紧闭心眼,视而不见生长于心上的留恋与说不通彻的情感。
一时蒙蔽一时怜悯以及积习深重的畏惧罢了。何无由相信,他的决心亘古星辰从一而终。
他十分肯定心志稳如泰山,念及陆长年。
于漾关心则乱,因向季荣自觉不知的心理病变苦于入眠,眼涩脑胀,一整夜浪费在踢被摆枕上,烦闷不止,实在憋屈,倒不如早起。凌晨五点,思量挑拣一套气度雍容的西服,外搭一件愈显高雅大气的纯黑羊绒大衣,掩住威厉,增加些稳重可靠之感。
于漾心事重重地守在住院部的缴费大厅,时而,眼底略有焦灼之色,匆匆确认一眼缴费窗口的工作时间。当然,只有他知道,这副模样实是伪装,他所有的心思都专注于虚掩的大门上。略过于院长的首肯,稍加拿捏一些沾亲带故的姿态,就能从保安室中不费口舌地调出想要获知的摄像。
他也是后来才适应这等千古一律的默许,细嚼慢咽品出一些利大于弊的趣味来。
约莫七点左右,何无由会进入这扇门,不出意外地拐入安全通道,步行五层抵达所在科室。偶时,会到六楼主动与一位身形高挑的总住院医师攀谈几句,顺带早点,见者有份均分给同僚,而后,慢条斯理地回到五楼,情绪陡然转化,一改与住院总医生的熟稔态度,微微颓靡,安安静静地坐到专属位置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一旁科室主任带有倚老卖老之嫌的嘱咐。
他的生活风平浪静,他的人清和平允,越是如此,越是怪异。
于漾志在必得掏出口袋里几张早已备下的个人名片,金边黑底,精雅高档,版面极具设计感,黑体明确工作室全称,魏碑写名注姓,另起一行,精简扼要的简介。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联系方式,个人邮箱。
于漾眯眼细看,拈花一笑,与生俱来的蜜意酣情收不住,蓄满眼眶。欷歔一声什么乌七八糟,不想还有派上用场的一日,若非向季荣亲自操刀设计,早就为环保舍身。
久坐腿麻,于漾信步出门,天色惨灰,空气凄凄,浓雾凝结,于漾靠在楼门前一尊十分阔气的石瑞兽上,气定神闲,察看脑中回放的何无由影像。
何无由行步稳当,身形兀立,画面真真切切。
视角鸟瞰,五官清亮如月辉,眼深得像狭井,浑身一股离群索居的气息,与周身喧杂热闹不似一世。
另外,有一细节让于漾甚是不解,十有**,何无由会在翻看病例时,面色不耐神不守舍,两手拇指用力地揉搓纸沿,手骨凸显微抖动,仿佛在克制某种令他不安的东西。
显然,他从这份工作中感受不到快乐,甚而从一个曲意迁就的状态递往暴动的可能。
从向季荣处了解的何无由,不够深刻且有强烈的主观情绪,到他亲自看到何无由的言行举止,方明之前分析整理的针对材料,正是一堆百无一用的泛泛之谈。
于漾认为,因祸得福为时不晚。要剔除病根,需探本溯源对症下药,经验推断,要探究这类人的潜意识,会很棘手。
于漾重审捏在指尖的名片,微妙的糟糕感缠绕在思绪中,狗皮膏似地甩不掉。
住院部肠胃一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门口,李又青抱头深蹲,双目赤红面色狞恶。
身上暗茜色的污点飞溅,醒目起疑。
还是一梦中,成意染气喘吁吁,东躲西藏,痛苦又疲倦,身后犹是死缠烂打地无间地狱,无声的黑暗缓慢潜行,隐约有双睥睨苍生的惨厉血瞳,有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惬意,任你奔波,也逃不出既定的命数。
凛风呼呼作响,胸腔豁开一个对穿洞,血肉凝冻,肉芽犹浮萍,冰霜附着。成意染屡见不鲜,环视脚下,拢一把梧桐枯叶填塞洞口,镇定谨慎地扯了扯衣服遮蔽。
他就像个死而不知的怪物,惨然的伤口处,鲜肉慢长,又反复崩裂。
大学毕业后几年内,有段难以提及的酗酒时期,半梦半醒之间,身临恬静的永无止境的幻觉里,长江两岸,清风煦暖,海棠烂漫。
这人,双臂后撑,鬓角轻扬,眼波艳艳,流光飞洒在他清冷孤傲的脸庞上,埋在狗舌草里白皙红润的裸足快活地伸展,或轻或重碾压着草芽。
他情意绵绵地抚摩着这人秀雅的嘴唇,勾画着他烫热的耳廓,畏手畏脚地舔舐着他压抑欲/望而颤动的眼睑。
“你快些。”他忸怩不安,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心口不一言辞羞愧。
不似现实中急不及待,利令智昏,就算此情此境,花朝月夕相守不离,成意染忍住,绝然停下热切的动作,顾忌又期待地问上一句。
“是不是要过一辈子?”思潮泛滥,一心一意用来覆盖介个念头。
80年代末90年代初,暴乱,混乱,风吹草动,人人自危。
顷刻,化境四分五裂。
成意染赖着莫名的推测,或许、存在的这一种可能性选择,未在这人回答他的问题前,硬生地活着。
他藏匿在这人绝对察觉不到异样的阴影里,思绪纷乱,触目崩心,咬死嘴角宁肯呕出一滩血,也舍不得移开落在这人身上,不自知的至诚视线。
这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他也未拦下批驳或卑躬屈节地挽留,他忽然醒悟之所以优柔寡断,只不过想在“一辈子”的问题后烙下永无抹去的疑难印痕。
未解之谜,千百万种,自圆其说,方可慰藉。很多事情了若指掌反而累及,逃不出敷衍不了。成意染一往情深,再往后,也能打趣自己,何必招惹,何必爱恋,何必忘乎所以,在动荡的年代,逆流而行,专一不二地想他。
其实,从未后悔。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