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击西5-2(1 / 2)
这又一个同工异曲的噩梦。
天光微醺妩媚,成意染立在黑黢黢的巷子深处,孤身一人,眄视周遭,神色怃然,细闻处境荒凉静寂,穹顶槐枝婀娜,枝桠绕天,一簇歪斜的大朱砂繁盛在半丈处,颜色妖冶,花容不羁,潋滟如卷烟,仿佛饱食鲜血的磷火,烘退一圈暗淡。
时强时弱的风推动着雾霭,翻卷着地上因年久而脆化剥离的混凝土。
大朱砂的枝干浮浮沉沉,眨眼间粘结成团,化为流矢形态的烈焰,弥天密布,猛然剧烈迸射,所落之处,水汽升腾。成意染来不及躲闪,上半身正中一击,歇过几秒,一阵一阵灼烫的刺疼席卷满身。
烈焰轰然,如剥了层皮,四肢随之痉挛,步伐虚浮,两腿错乱扭转,终究匍匐跌倒,啪叽一声,一股湿滑腥腻之物坠在地上,软烂流淌。
像被车轱辘碾过的泥泞道路,扯碎的脏污淅淅沥沥…。
成意染伸手摸索,急迫如珠帘的液体自脸部涓涓掉落,摊掌眼下,一滩血泽,惊觉落眸寻去,愕然瘫软在地,由不得再似是而非,哑然骇异身似抖筛。
诚然一张腐烂的脸皮。
是他邪火烧透从内往外烫烂的脸皮,捞不全,更别说修补将就再用。
成意染霍地惊醒,神志杂沓,双耳鸣叫,眯眼一片不均匀的黢黑,连遭两次噩梦,一时缓不过,已分不清真假虚实,眼下皆是诡谲的幻影。
今夕何年?脑中空白,一丝意识有如脱梗的残叶东摇西摆。
一线时断时续的疼痛缓缓挑动神经,在身下煨着,成意染呆若木鸡地探摸,触到一面冰凉的木质墙面,指甲抠刮了几下,发出聒耳且不爽利的回响。
咯吱一声,身前破开半掌宽的竖缝。
一道青灰泛黄的光线骤然罩在眼下,成意染迟钝转颈,提起手掌拦挡,紧闭双眼暂缓片刻,慢慢睁开,弥望处黑点高速乱舞,人身影影绰绰,不得真相!
是一声烟熏酒侵过的嗓音,守株待兔似地从容道:“醒了,我守着没人察觉!”
嘿笑两声,小人得志的腔调,李又青道:“你昏迷时不停的啰里吧嗦‘不该不配’。难受吗?没真正弄过,照着碟片上的生搬硬套。心说与女娃娃差不多。老师,不舒服?我可是卯足劲钻研了相关科普,担心笨手笨脚弄伤您。您说说话,好吗?…不过,你们这个圈子最不值一提的怕只剩**体,难道不是吗?你说!”
李又青呼吸有些急促,舌头顶着一侧面颊,手指交叉缠动,模拟着下作的动作。
“老师。”他催道,眉头高挑显愉悦,目视炽热又桀骜。尾音上扬,理直气壮,一手辗转身下,下流地兜住要害,流连抚摸,沉甸甸的象征彰着。
“老师。”猛力收紧手指,闷呻了声,渴望道:“我只给你,它只能是你的。”
李又青颇为自傲,想到发挥时即便囫囵,倒不至于一无是处。从互联网上吸收并消化的半瓶子内情,只消掏出这个物件,就可轻易操纵他们的意识!
和巷口毛线店的二椅子店主同般赖德性,凹腰顶胯地靠在门口,满眼苟且地逮着它们幻想。和成意染提起何无由时突然沉重的静默一样,和自己释放时穷尽思想也无法准确描述的愉快一般。
统统是卑污邪恶,侵蚀清白的灵魂。
他为成意染是这类人群中的一员感到羞耻 ,也为掌控不了成意染而暴躁。
李又青想要摧毁高耸在成意染精神之上的恶魔。
“我不好吗?”
扎根在陆长年床头柜上的相框,成意染会繁密的去清理粘在表面上的纤维,泛黄相纸中的何无由以怪异的站姿隐藏在光晕里。几寸大小,成意染膝盖戳在地上,勤勤恳恳地擦拭,像在捞着沉淀在旧时光内的爱别离苦。
何无由有一张吞噬光明的求欲无厌之口,蹑影潜踪的猖獗在隐处。
“啊?”成意染晕头转向,尚可辨别站立的是谁,从李又青神动色飞的表情推断,定是刻薄寡思的言语,返到耳边时已七零八碎,也算避过了他的羞辱。
**沉重,不能挪动,且有知觉,一股黏稠温乎的液体缓缓自大腿之下**。
成意染倒抽口气,僵固的记忆是似火山迸发,在身内烟滚焰烈。
成意染了解他,李又青此时分外得意。觉得他像陷在蜜糖上的苍蝇,期盼奇迹,求生急切,殚精竭虑,等来的不过是逐次心灰意冷的结局。
“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呀,啊!”李又青皮笑肉不笑。
成意染叹气,无言可说,说多都是错。
索性磕磕绊绊地回忆起两段噩梦,大起大落无一善终。自讽前世大抵花心浪子,这生才来赎罪,快赶上五弊三缺。一个提起裤子翻脸拆桥的假正经,一个内心阴暗的浪荡混子,遇人不淑悉情投入,奈何命犯孤鸾。
不,假若他循规蹈矩地随向大流,妻儿和美,想也落不到如今窘境。成意染心绞痛的厉害,肯定自己勾着脸在笑,可嘴角撕裂的细缝里早已溢满泪水,泛起刺疼。
李又青别有意味地抬手关门,咬着嘴唇发出嘶嘶诡怪的笑声,脸颊凹陷,眼色狠戾,手臂血管像条条肥硕的蚯蚓拱起,光线不明,形销骨立,如狡黠的精魔,不可一世地藐视着如披了层黑纱的成意染。
羸弱的光源斜照,将李又青沉雄的身影扯成干瘪的条状,四肢状如敦实的尖刺,形如一把多尾鞭,落映在成意染的身上,十足震慑似遭鞭笞。
成意染的衣裳凌乱,裤子糅为一团,卡在腿弯上进退两难,腹部布满了紫黑擦痕,瘀块之上飘零着不知出处的血斑,一只手浑然不觉地搭在便池沿上。
宛如曝晒下嗒焉自丧的艳花,再无高朗之韵,自高不可攀堕入尘俗。此情此境让李又青称心如意,又不知怎地不敢看着,成意染潦倒的模样像抵在胸口上的刀尖。
李又青一手稳住墙面,弯腰狰狞着面部,心神不坚,潮鸣电掣之间,聚力掌落顺脸部连扇几下,方才镇定。
“这于漾又是谁?啊!要脸不?你他妈挺起来都得半天,姘头够多的。整天洁身自好衣裳楚楚的二鬼子样,背地里净是些见不得光的,我恶心你。”脚尖拨弄了一下成意染的大腿,痛恨切齿地啐一口血沫,分不清是谁的,甘洌中混杂着土腥的后味。
“说话!”
李又青失控地踹了一脚墙面,用残存的气力来缓解成意染感情经历带来的煎熬。他恨极了未曾谋面的何无由,是他迫害了陆长年,又来充当成意染的意难忘。
于漾又是谁?李又青焦虑地原地打转,桀桀地哭,抽噎地笑。
成意染轻轻淡淡地叹息,头顶撑在墙面,冷清地看了一眼李又青。
空间幽闭空气混浊,成意染的感知逐渐回升,口腔至舌根泛起苦涩,犹如潮浪前赴后继,不断冲毁即将拼凑完整的尘封老久的记忆。他纳闷,何无由几时招惹了李又青,天朝各一方,轻似尘埃。
于漾?成意染想来感慨一笑。
成意染些微的精力,全供用来闲情逸致地浑想,自魂生那刻,就爱招摇,轮回之时,要别具一格的出风头,少喝了口孟婆汤,前世未丢全,都一缕不剩地穿插在这辈子。
真真假假,一无所获,羞于脱口,也说不上所以然,悲也哀哉。
成意染对李又青风轻云淡地招了招手,李又青一怔,瞠目讶异地退了一步,哐当一声阻在门上,忽生畏惧,无能应他。
不会不该!他不会醒来发疯打滚,也不该无足轻重。
成意染必然会惊慌失措,意料顺当的话,他或能撑着口气,怨恨压抑,苛责之恶毒罄竹难书。如此,他才可顺理成章的一一挑明,抑制住每一个细胞的兴奋,是非颠倒,大言不惭地劝导,使他认清局势!打消付诸法权的念想。
警告他,在世道,没有人会为同性之间的侵害买单。做好反咬一口的准备,取证复杂,无从断定。成意染高贵的尊严,精细明亮的生活,秘而不泄的恋取向,因他,全都成为不可磨灭的污点。
这社会不可理喻,不想明明赫赫地得到结果,曲折离奇的过程才是他们内心的渴求。李又青从小就知道,周遭厌弃他存在的同时,更不安于他一无所有。
失去比得不到更令人难以接受。有时候,他们假慈悲地充当了一次又一次帮凶。假想他用一穷二白夺走他们苦心经营的鸡毛蒜皮。
在乌漆墨黑的巷子里,没有人会挺身而出揭露一个淡漠生命的混蛋。
李又青为成意染筹划好的压轴剧目,比如,见色起意的人民教师威逼利诱对学生行逆道之事,环环相扣让他寸步难行。他懂怎样编织话题,他滚过舆论的刀阵,如何将人送入万劫不复。
是否要实施,全看成意染的态度。他势要义无反顾,爱恨交织,谁也说不清,只有孤独、希求、嫉妒全力占有。
他要成意染从此与一个名为李又青的废物沦为一谈,一辈子一条道。
李又青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亮,深谋远虑到愿为成意染扶棺送终。
“愣着干什么,搭把手。”成意染语气轻飘飘的,兀自漠然置之,右手指尖扣住蹲厕腥臭的防滑棱沿,端正坐姿,心平气和地撩起汗水染透的刘海塞往耳后。
李又青能看见钻进他指甲缝里的脏污,能嗅到萦绕在意识中挥散不去的恶臭。他忽然羡慕能与成意染皮肤镶贴的脏东西,难道,他还不够恶心?
“没力气,哎!帮我提裤子扶我起来,到面池给我清理干净。”连用几个“我”,依旧趾高气扬的指使语调。
死性不改,李又青错愕,这种情绪像被颠在烧开的水面上折磨。
成意染声调起伏不定,语句断断续续,骨头咔擦闷响,**着实疼的想要破口大骂。
李又青悚然,激动万分的细胞好像要失控,径自加速膨胀,撑至上限,猝然爆裂,他抚掌遮眼,满眼是狂肆旋流的血红。
成意染像翻面的鱼,满不在乎地随波逐流。
“老师?不责怪我?”
成意染摇了摇头,抿嘴笑着,流露出冲淡平和世态透彻的韵味。
“老师!我害怕!你不要这样!”李又青双臂拢着腰腹,十分无辜可怜。
“哪样?捶胸顿足寻死觅活,或者要你负责?你这是戏剧看多信以为真了?”成意染鄙薄道。
“你倒问问为什么!我他妈要弄一个男的?”
“有必要?这不明摆着,气血旺盛温饱思欲了!”挑起一端眉头,凤眼隐着惯有的倨傲,风情地摸了一下鼻尖,轻哼了声,这具不再健美紧实的身体也会回春诱人?
“你真恶心。”李又青恼怒地低声斥道。
“我恶心?我恶心。”
成意染眉头微蹙,电光火石间,时间回流,李又青捏着他的喉管以防他呼声呼喊,一拳砸在他反力挣脱的腹上,没有一丁点爱怜的情感,眼里尽是撑红了眼光的恨火和飘飘成仙的惩恶欲。
成意染曾坚信李又青是对他好的,他极近表露的艳羡与崇仰之情断不会弄虚作假,纵使未尽爱意,也不至于沦落为仇人。
看来,是真的恶心他。
不爱呀?都一个个不爱他!捉弄谁,啼笑皆非自作多情,成意染无法给自己捏造出一个稍显婉约的理由。他不假思索,幡然醒悟,心道我便也灰头土脸地不爱了。
成意染几年顽固的疑难困惑,与不可向迩的情感,忽地找到了攻破释放的关键,再也勿用终日不安抓心挠肝地被伦常纲纪诘问。从苟延残喘僵化的欲情中,玄奇地生根发芽的爱意霎间萎蔫,在李又青虎视眈眈的摧残下,它碎成粉末。
这会儿窘迫的境地,连成意染自己都不清不楚,心里何曾再生过情爱?
没有一丝不舍,死的大快人心,死的乐见其成,死的万事化解。
成意染有意无意地抚着心口,好像摸不到心跳,四方求索确认无误,豁然清明。
没心,只剩下烂肉萎缩形成的荒洞。
没心,不会旧伤未愈新伤又生,往后余生风微浪稳,是不是可以无牵无挂逍遥快活?
“老师,你想什么?”
李又青看着半天无语静思的成意染探问。不死心,急速调整溃不成军的残余执迷,见风使舵,急忙泥首谢罪,天花乱坠哭诉大错特错,任杀任剐。故作懊悔,涕泪横飞,恨不得折断脖子低头服罪。
然则,一副把无助柔肠百结的委屈,都要一个一个拾起来的矫情神态。
他卑躬屈膝,让浑身失控似地颤抖,像茫然无措孤身游荡的狼崽。李又青蓦地反应过来,笃定成意染的风平浪静,是敲碎燃尽最后零碎的自傲换来的。
只须等候,成意染已是风化的空壳。由此,他大可安宁以观后效。
成意染抓住李又青的臂弯,两人一挣一提,踉跄几回,互相依附站了起来。
几滴带有余热的泪液漂到手背上,成意染几不可查地翻了一下手,未能甩掉,划拉一条浅痕,冷若寒冰往血肉里钻。
“老师,我害怕。” 换作一面人畜无害的模样将头抵在成意染的肩头,隐着哭嗓,鼻腔堵塞,使劲呼吸间伴随着肩膀耸动:“脑子一热就犯浑,对你的心意都摆在你跟前,你倒说说看看?我心虚一派胡言,全是假的,都不是真心话。”
浅淡的脂粉香水味,萦绕鼻尖,一波一波挑逗着罪意,它掐着拧着使人坐立不安。
“我想要抚摸你,想要扒下你伪装的壳子,一遍一遍地亲你,我需要你。”他道。
成意染恍惚,发现李又青左耳到脖颈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深到乌黑沉陷,掏掉了皮肉,浅似飘叶一掠而过,那光景,他又怨又慌促,拿起放不下,放下了又想回头。
“都原谅你了,不要说了,怪难看的。”成意染敷衍道。
李又青憾恨,掏心掏肺:“我害怕失去你!再也不想活了,活不下去了。”
恶心自己的平淡,一事无成,只能站在你身后看着不敢上前,妒忌埋怨,用五年,形影不离惧你离开,没日没夜,不够?为什么不及虚渺之人,李又青不接受这种不战而败,他不服。
他对这个世界从来别无所求,仅是渴求在成意染的世界里获得公平对待。李又青苦心经营,怎会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明堂正道没资格,现状逼他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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