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1 / 2)
第十章 弃蛹
庭院深幽,两旁老槐簇拥,春季绿荫如盖,花香十里,沁人心脾。
陈盎看到狂按门铃的向扶摇时,气息稍微不稳,左眼神经**。
“别抽烟,才多大呀。”陈盎夺过向扶摇手上的烟握作一团塞回他口袋,睨眼道:“穿着校服浪荡个什么劲,没事往这里跑?”
向扶摇洒然不羁地嬉笑,双手在口袋里扣弄。
“我有事,再说,你也总往我嫂子家跑吧。”
陈盎挺起胸膛吐了口气,雪洋洋洒洒,远处猝然传来一阵低亢交替的咯嘣声,紧接一声沉闷垮塌的响动。
陈盎无言以对,许是三年一代沟,他与向扶摇话不投机,参不透他的一颦一笑。
“找谁?”
“你。”
陈盎摇了摇头,绕过主道,拐到一小径内,有条捷径直达主屋侧门。
“找我?你应该多和同龄的朋友待在一起,我忙,真忙,要考研。”
“就忙这个。”向扶摇大言不惭道,嬉皮笑脸说:“不都说你是天才,对你而言,信手捏来。”
“你不懂。”陈盎余光看了一眼向扶摇不修边幅的衣装,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对方妖调非常的脸上,拨开狂妄的深浓笑意,他眼内的阴鸷深重。
陈盎能看到,可仅仅是看到,发现一颗被七彩斑斓的花纸包裹的物体,你凭经验判断它是一颗糖。
“学废不懂,你考试就没及格过!”陈盎胡诌,但**不离十。
“我懂。”向扶摇义正言辞地收起笑容:“学习好就能代表一切,狗屁不通,你不该也这么肤浅看物表化,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懂。”
“骂谁呢。”陈盎手肘欲要攻击,向扶摇察觉意图反制住他的手腕推了一下,陈盎脱力前倾几步站住,回身发觉向扶摇骨骼鼓起的手,紧紧绷着似把全部的力量集中在筋肉里,蓄势待发。
陈盎急忙回身,不予计较,脚步无意识地加快。
“说你了吗?和我大哥一个样,这个阶层的人是不是都有被迫害妄想症?”向扶摇言行不一地笑道,举起双掌做投降状,动作中有不少演戏的成分。
手心血气充盈,掌纹杂乱,拇指与食指旁有厚茧,长年磋磨后的痕迹,陈盎耳尖滚烫,扶正歪斜的揣摩。
“成人的世界曲折又闭塞,整天算计这个,谋划这个,你看向季荣的发际线,是不是有后移的趋向,这太有画面感了…,陈盎,是不是,像恶心的糟老头。”
陈盎左耳被向扶摇地嘲笑声震得发麻,他不理解向扶摇只针对向季荣,他都懒得包藏类似仇意的情绪。
陈盎连年观察得出,向季荣眼中并无向扶摇,他的眼神会自动淡化抹去向扶摇的存在一样。
况且,向季荣有合法合宜的理由去谴责和拒绝,陈盎觉得向扶摇踏入了误区,阅历清浅,一时找不到出口。
和千千万万的年少年一般,每一句叨念被不可捉摸的想法误化一地荆棘。
陈盎自小耳濡目染,家人如何长袖善舞周旋人际场,那些伎俩烫印在识海中,不可理喻的人事也见识过,然而,面对向扶摇,竟会忧虑和惊惶。
向扶摇虽少不经事,可有独自决判的能力,他应知道自己所在社会的身份,其实,客观讲,并不光彩,当然这不是他的错。
更不会是向季荣的错。
陈盎仍对在向家门口撒泼打滚痴笑怒骂的万重珠记忆犹新,素面朝天披头散发四肢大张,死尸似地躺在躁动的尘土里,有多无耻就有多滑稽。
那时,向季荣与陈岚鹤新婚燕尔,向集安搀扶着赤目欲裂,险些要被一口气堵死的向父。
陈盎也不明白,倏尔产生一种向父的演技拙劣的想法,向季荣和向集安眉目不动,四稳八平地点头对陈岚鹤施以歉意。
陈盎常想,如若向季荣的母亲还健在,还会允许向父再续万重珠,接回外宅已上初中的向扶摇。
“那是你哥。”陈盎词穷,沉吟了一会儿,便不再说了,有些恨意无头无尾,或是年月深久的小苗已成参天大树。
“是我哥,是我哥?”向扶摇捧腹大笑,来不及揩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他都不承认,还我哥,陈盎你真敢说,向季荣听到不得恶心死。”向扶摇道:“你们最会装傻,掩耳盗铃一样沉浸在自以为是中,挟着道德审视评价别人,当自己上帝?…我什么都不知道便要被顺带着嘲讽,嘻嘻…,你们真逗,假如换做你们?…。”
陈盎毫无兴致,冷漠平视前方,混身缭绕着令人不快、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万重珠浓妆艳抹挺着隆起的肚子一无所顾时,独自躺在病床被医生呵斥用力时,焦头烂额拥抱哭啼不止眺望窗外合家欢时,向扶摇借由小时四面八方的鄙视不屑的眼神构想。
万重珠疯魔了不成?她让自己美得不可方物,却宁愿烂做地上的污泥,连带他也被踩踏,他不敢用力呼吸,低眉顺眼地匍匐在地。
向扶摇起誓,总有一天,所有参与者都得付出代价。
“陈盎,你们都是榆木…疙瘩。”向扶摇想到一个当地方言比较贴近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无法确定是否正确,研磨一般道。
“对,榆木疙瘩。”
向扶摇惯于左向行走,左手行事,且非常固执,他坚定从出生那刻开始,这种选择就鲜明烙印在意识里。
一度怀疑这种择选是一种不同于自我具有独立生命的物体,它很敏锐而奸诈,它甚至会延缓视网膜成像的时间,以风樯阵马之势细密地改变原始成物的状态,但发现不了两者有何不同。
类如从惊悚片中无法抽离,当现实中的某个场景与之重合,深不可触的黑暗会随之跨维而至。
看似匪夷所思,可向扶摇确切的感受到某种游离在意识之外的却存活在体内的莫名物质,一瞬即逝,彷如强光突照,直觉蓦然丧失。
家仿佛建在寒潭上,四周峭壁高耸,长年水汽侵蚀,光照稀缺,奇形怪状的霉菌抬眼可见,向扶摇曾想,终有一日,它们会腐化这里的一切。
精巧绝伦的院落,步道蜿蜒,名贵花木如浪翻滚,屋内奢华,楼层旋绕,琉璃灯至楼顶倾泻而下,流光溢彩。
都会成为空壳碎为粉末。
自有记忆,向扶摇独身一人地游荡在这里,如入未知之境,辨不清方向,起初会信誓旦旦而今无知无觉,他迷失当中,用十七年的时间感知抵抗接受。
又哭又闹,故作乖巧又一阵疯子似地狂跑,他恸哭,谁都可以,让他倾诉,让他依靠。
向集安毫无预兆地出现,挡在他前面,如在估算一件物品的价值,清风闲云道:“这么大了,七岁了,模样挺周正。”
向扶摇某一天计划中逮住他的衣袖,衣料柔滑,上面一丝温度,纳闷猜疑却不舍放手。
夏中凉风穿堂而去,百花暗香四散,一种陌生热而不燥的温度,一种未曾感受过的热度。
“…哥,我不想一个人。”向扶摇鼓起勇气,卸下精敲细打地坚忍,支支吾吾地挽留。
向集安皱眉,对待无理取闹的顽童一样笑着,亟不可待地摆开向扶摇。
“这孩子尽说胡话,这里不还有阿姨。”
向扶摇茫然环顾,慢慢后退,他看见不断扩大飞驰的漩涡意图侵吞自己。
向扶摇吼道:“对不起。”
向扶摇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放在鼻下闻了闻,甘冽的气味让冗杂的思绪短暂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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