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3(2 / 2)
陆长年有他阴冷的一面,只会气息奄奄在巷子施展。
何无由天真地想,这些不全以说明陆长年不离弃巷子的原因,他归于巷子内遗留了祖祖辈辈生活痕迹的情感,归于潦草生活已成习惯。
何无由笃定,搜刮受制于生活中的所有记忆,他都在对贫穷退让,寒酸到只为自己留够每日馒头腌菜的金额,穷到宁愿缝补破损的衣服继续将就,全年拖着何无由磨损严重不再穿的鞋子,脚跟微微踮着,因而长时间倾着身体。
甚至,陆长年会把何无由穿不了的线裤裁剪成内裤再次利用。
将力所能及之内最好的都划给何无由,何无由把所有看尽积攒于心,于是,某种少年不能确认的感情潜滋暗长。
会在某一天,等他们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时,他终会在鞭长不及下爆发,强制停药挪到走廊把生命终结在呼吸困难中的陆元斯如此,浓妆艳抹扭腰摆臀急不可耐逃走的陆元妍如此。
心上缓慢生长的无名情感在厚积薄发,十六岁某天,朝夕之间,完成了绽放落果。
何无由发誓不会重蹈覆辙,他勇猛地先冲出去,手下无招奈何自信满满。
何无由游荡在如汪洋大海的现实里,无可置信地看着水面浮荡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舟艇及因吃水深度大而不得接近的游轮。
它们都是各色各样的人生路径,也是社会潜规则。
何无由不敢停歇地摆动手臂划着寻找庇护,借着稠密小舟间的缝隙缓息,直到攀住向季荣的手,奴颜媚笑把目的昭显。
事已如此就算冥顽不灵,也总想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差错。
某一次,陆长年双眼泛红,靠在门边不发一言听着何无由娓娓而谈对大学生活的渴望,似武陵桃源。
何无由把微微颤抖的身躯掩藏在暗影里,躲避如芒刺背的灼灼目光,侧着脸,迅速地捏了捏酸涩的鼻子,半转身朝陆长年欢快地宽慰,不必挂念。
从向季荣的兴致盎然中抽身,一身粗劣捏造的风光无限气势,大放厥词站在陆长年跟前说着不久的将来,就都会好。
21岁那年,仍旧舍不得陆长年,会多次借口回家看望,他期望他说些什么,指责斥骂也好,可他持久缄默,仿佛看不到在眼下有意徘徊的何无由。
“你穿我的鞋干什么?”何无由羞愧难当,小题大做地嚷叫,他推搡陆长年,蛮狠脱他的鞋子,陆长年蓦然反应扯着鞋子不撒手。
好像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僵持了许久,何无由潸然,陆长年抵不过疼惜的冲动,颓然松手,何无由木然捏着打着补丁的鞋头,不知如何是好。
听见陆长年吐息及骨骼摩擦的咯嘣声,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拍去沾染的灰尘,理了理他杂乱的头发,脱下外套将鞋子包裹好,眸光柔情蜜意地递给他。
“我等你…回来。”陆长年开口说。
后来,在何无由想象的优化下,他便是包裹在秋光里的野菊,悠悠暗香。
雪光刺眼,何无由已将记忆掏空,他茫然四顾,此时蜷缩在巷口的石狮下,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谨慎甚微地望向巷内,叫卖声混杂,你来我往。
何无由追忆如何走到巷子的过程。
避开城市的繁华,七弯八拐绕过遮羞墙进入村群,巷口两侧蹲坐着年久的石狮子,往内延展的街道两旁竖立着垂落无数枯果的老梧桐,萧条的枝干相互穿插遮挡着光线,风从来不爱这里,偶见就似被奇形怪状的枝桠撩拨,慢慢消磨它的气韵。
正是这座城市千篇一律中的某一条巷口外貌。
何无由小时跨在石狮身上,瞧着随风抖落的梧桐果絮与灰天蛾,永远只坠在巷子内,沉积在路上随自腐烂,衬得巷子又多了几分落魄及陈旧。
小巷子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中,狭隘的走道像在不断的紧缩挤压着破旧的事物,至到一天被轰隆隆的机械瓦解,被高楼替代,被霓虹消磨,被时间遗忘乃至解脱。
何无由想,猴年马月?
何无由竖高衣领,将刘海拨拉到额头,确定能挡住部分脸,才起步走进巷子,缩着脖子躲在与面皮店侧身对临错开十几米的小路边角上。
视线与面皮店正面形成了三四十度的夹角,小时勘察实践,从店正门处观察,是一道不打眼的羊肠小路,排水沟沿着墙面泛着绿光,常年无光,凉飕飕地冒着阴风,一般人都会选择绕道走。
闹意见时,陆长年总是忽略来此找他,便被何无由嫌弃,干脆在巷口蹲着等。
这个位置对窥视店中景象最是巧妙,通过侧窗,能将门口至后堂尽数收入眼内。
侧窗半开,窗沿靠中间整齐码着两层光滑可鉴的鹅暖石,表面有几**油斑痕,显然石头加固过燃烧的蜡烛,何无由不解,除夕敬灶神会拜祭,什么日辰会去摆放?
稍后,何无由情有可原地点了点头,五年未归,万事都在潜移默化,很多规矩已面目全非,自然无法追踪。
窗户反光,眼内总蒙了层丝网似的,何无由人字形姿态将上半身托在墙面上,店内并无客人,只隐约看见一道鲜艳的黄色光圈掠过余光。
何无由纳闷,反复尝试不被发觉的前提下能把身躯探出多少,方兴未艾地眯眼再观察。
不清不楚地瞧见一个身影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将右臂横摆在桌面上,上身倾斜,头部搁在肩头,意懒心慵的模样。
何无由激动的双腿打摆子,肯定是陆长年,他恨不得卸下窗户,将他看的清白。
快七年了,仿佛昨日之事。</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