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苓(1 / 2)
伍子胥把手中的糕点吃完,看了看指尖剩的一抹白色米屑,便轻轻又坚决地拍去了。
孙长卿也尝了尝,把剩下的几块塞了两只手,去找灾民中的那个小孩儿。河水滔滔,他遥遥看见那小孩儿在河边一块石头上,走过去:“干嘛呢?“
那小孩儿被唬了一跳,手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是一个铁片子,也不知从哪扒出来的,磨地锃亮,孙长卿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小孩儿又忙跳下来拾起铁片子藏到身后,惴惴盯着他,如临大敌。
“嘁”,孙长卿哂笑:“一个破烂,我稀罕么?”
小孩儿面色微动,放松了些,孙长卿将糕点递过去,不与他计较:“吃吧。“
小孩看了又看,终于慢慢地接过去,飞快地吃起来。
孙长卿坐在石头上,支起一条腿,懒洋洋道:“磨这个干嘛?”
小孩儿正狼吞虎咽着,闻言一顿,浑身僵硬。
孙长卿真纳闷了,算来他也帮过这小孩儿几次,更从没欺负过他,怎么每次看到他就这么紧张?
他长得是有多凶?
然而孙长卿从小到大,别说小孩子,连猫猫狗狗都不待见他,碰到以后要么跑要么叫。有一回手欠,去抱一个睡着的小不点儿,小不点儿当场惊醒,哭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孙长卿被那尖锐的嗓子吓了一跳,差点把孩子都给扔了。从此是再也不敢抱了。
一想到这个,孙长卿的脸又黑了几分。
他抬起眼,那小孩儿跟个狼崽子似得,时刻准备着逃跑中。
孙长卿:“……”
他把脸色一分分缓和下来,记起原先施粥时,有时候碰见别的孩子跟他打架,心里琢磨了几分,没好气道:“你是想磨利点,跟那群小孩儿打架用?”
小孩儿愣了,然后点头:“嗯……他们总打我,以前还抢过我的饭。”
孙长卿冷笑了一声:“你省省吧,那铁片子得磨到什么时候,真打起架来,还不如拿块石头。”
小孩儿不说话,一点一点舔着手指。
孙长卿翻翻白眼:“几岁了?”
“十四。”
孙长卿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虽说许多小孩都面黄肌瘦,但眼前这个尤其蔫不拉几,活生生一只秃毛的瘦猴子,光看起来,撑死也就十岁。
孙长卿站起身拍拍衣服,转身往回走,头也不回道:“把那破烂扔了吧,明天我给你带个顺手的。”
小孩,或者说少年,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像大多数封地之主一样,季札府里就有个小兵甲库,孙长卿住的西院里几乎全是武士,每个人刀刀剑剑带地都不少。前一阵子的暴雨,锈了数不清的刀剑。没合用的了,大家就去问西院的管家要。
孙长卿还是第一次开口要兵器,那管家领他到兵甲库,守卫随手在竹简上记了下,当场就进去挑了上好地给他。
第二天清晨,孙长卿把没开刃的短剑递给少年:“没开刃的,你也不用磨开,平常跟几个小孩打架够使了。”
少年满眼惊喜地接过,高声喊道:“谢谢大哥。”
长卿被这童音喊得浑身舒坦:“乖,叫叔叔。”
少年瞪圆了眼睛:“你又不大,不叫!”
“小白眼狼,翻脸不认人。“孙长卿没占到便宜,悻悻叹口气。
少年扮了个鬼脸。
时间流淌,相安无事。这天在粥棚里,两人又在下棋,伍子胥刚落了一子,孙长卿便乐道:“可惜可惜,你没看到那里是我诱你的局吗?”
伍子胥不动声色:“继续下。”
“好。这回你想输几个子?”孙长卿拖长声音,一脸矜持。
伍子胥冷笑,两人又下了两手,孙长卿脸色变了,僵着脸不说话。
待到最后一局终了,伍子胥一百八十二子,孙长卿一百七十九子,伍子胥谦谦微笑,颇有君子之风:“脸疼吗?”
孙长卿脸一沉:“士可杀、不可辱!”
伍子胥笑笑:“大夫之家臣为士,长卿是士吗?”
士不只有一个含义,因此这问题难不倒人,孙长卿抬眼道:“男子能任事为士,我怎么不是?”
伍子胥一颗颗收着棋子:“是啊,著书立说可为学士,为知己死可为勇士,懂阴阳历算能为方士,为人出谋划策可称策士,不知长卿如今算是哪一种?”
孙长卿沉默,伍子胥也不催他,良久,孙长卿道:“眨眼一生,怎么过,不都是过么?”
伍子胥很是理解:“长卿豁达。苍鹰和浮游,其实也都有各自的乐趣。”
孙长卿低眉:“对。”
伍子胥站起身,拿着把大勺子悠悠搅动米汤,白雾氤氲中,青衣白发,仿如仙人。孙长卿在旁边看了半晌,突然打着拍子唱道:“山有扶苏,隰(xi)有荷华。有美一人,名曰子胥。”
伍子胥眼皮不眨,接着唱道:“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但见长卿。”
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艳的荷花,哥们儿,你长得俊啊!
山上有挺拔的青松,池里有丛生的水荭,没看见子充,只看见了你这个怂货。
孙长卿准备说话,又听见一个少女歌声,合着拍子,声如莺啼:“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伍子胥看过去,见一个黄衣姑娘提着个水桶过来,秀若芝兰,相貌清丽,弯眉笑道:“两位好兴致!”
孙长卿走上前接过水桶,笑问:“清姑娘怎么来了?”
清苓轻笑:“我坐得乏了,起来活活脚,刚好也要出来提水,就抢了这个活儿。”
孙长卿热心道:“你坐下休息,我去给你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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