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你吗（1 / 1）

东宫的书房里，夏冢桉单手撑着头在思考着什么。东宫里历年来的刺客数不胜数，他不是好杀生之人，自己可以拿下的，从未伤过他们的性命，可也没有像昨夜那个女子一样。见到她的第一眼，或者说，见到那颗朱砂痣的第一眼，夏冢桉觉得，自己好像有好多的话想要告诉她。那种感觉，好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久别重逢，有千言万语，那颗朱砂痣，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颗朱砂痣。

“清风，昨夜的那个女子，你见过吗”？夏冢桉叫出了藏在暗处的人，若朱砂在这里，就会知道，昨夜夏冢桉房里不是没有别人，而是那个人的武功甚至高出夏冢桉许多，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殿下，若是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当年那个不见了的小乞丐”。清风如是说道。

夏冢桉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是，是那个小乞丐。几年前，自己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闲散度日的皇子。母后对自己寄予厚望，为了自己能顺利立储，母后在后宫步步为营，除了父皇最宠爱的皇贵妃，连着三皇弟也不甚喜欢。自己是不喜欢那个位置的，但是母后的期望，他也没办法辜负。那时候，他常常带着清风去京城的街头闲逛，那天，他在街上，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眼角有颗显目的朱砂痣。那是个小乞丐，似乎是个小男孩，他起了好玩之心，随手打赏了一小块银子，小乞丐笑了，眼里似乎闪着点点的星光。后来，他常常去找那个小乞丐，他从来没有问他叫什么，小乞丐也没有问他是谁，他们有时候会隔着马车聊天，小乞丐似乎很容易满足，有吃的他就很开心。谁都不知道夏冢桉为什么会这样，包括从小陪着他长大的清风也觉得他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羡慕那个小乞丐的，他那么容易满足，他只为了自己活着，他那么自由。

夏冢桉独自一人想着从前的事情。

我生下来的时候，父王就已经是太子了，母妃是贤名满天下的太子妃，太子夫妇恩爱非常，羡煞旁人。可是夏冢桉知道，父王不喜欢母妃，他喜欢的是母妃的妹妹，自己的亲姨母，可外祖家已经有一个女儿进了东宫，不可能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东宫身上，所以他拒绝了父王想要迎娶姨母的建议。所以夏冢桉小时候，东宫除了母妃，没有任何一个女人。

皇祖父去世以后，父王顺利登基，登基后姨母就入了宫，一举封妃，生下三皇弟后，更是晋位贵妃，宠冠六宫。夏冢桉知道，母后是嫉妒的，因为母后除了一个皇后之位，什么都没有了。姨母怀孕的时候，母后也怀孕了，但是母后先于姨母生产，母后孕期思虑过多，生下的二皇弟，不过半月就夭折了。从那以后，母后似乎变得疯狂了，她要求自己事事优秀，一定要拿到储君之位。其实三皇弟比自己小那么多，完全构不成自己的威胁，姨母也不是有野心的人，自从有了三皇弟，姨母甚至不怎么出未央宫，父皇的召见也是三次两推的，姨母聪明，她知道母后心里有了芥蒂，她愿意退出，来保全这段亲情。

20岁那一年，父皇终于立我为储君，我感受到母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姨母也是和气多了，更是因为这几年，姨母久居未央宫，一年也难得见到父皇几次。可是就在我立储的第二年，姨母有孕了，姨母生下三皇弟之后，多年未有娠，父皇高兴极了，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姨母面前。母后当年生二皇弟的时候伤了根本，此生都无法在有孩子此时姨母有孕，也不知母后想到了什么，是多年有名无实的中宫之位，还是早年夭折的孩儿，总之母后对姨母更加和颜悦色，时时送去进补之物。可是姨母最终还是难产，连着未曾出世的皇妹，一同胎死腹中，连我都觉得有问题，可是父皇居然一点都没有追究，只追封姨母为皇贵妃，连三皇弟都逐渐疏远了。三皇弟自小就聪明，姨母死后，他极少出现在人前，父皇纳了许多妃子，宫里的皇子公主越来越多，三皇弟就像在宫里被人忘了一样。

我遇到那个小乞丐的时候，我已经越来越害怕母后，父皇对母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母后也越来越疯狂。那个小乞丐的眼神是我在宫里没见过的清澈，我想，应该是心里没有黑暗的人，才有那样清澈的眼睛。

夏冢桉还在想着，门外贴身女官敲响了房门，说早上离开的那个女子来访，夏冢桉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了句有请。

朱砂被请进了东宫正殿，她没有坐下，而是就站在门口的地方，而夏冢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她的身后，声音里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说道：“早上走的时候，我跟你说，让你回来找我玩，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见我是多么讨喜的一个人”。

夏冢桉自顾自的开着玩笑，朱砂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你吗”？朱砂不想听多余的话，她只想立刻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那位公子是不是他。可朱砂又想，他那样的身份，打赏一个小乞丐，无非是随性而为，哪里还记得六年前的小乞丐，她正想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对面的夏冢桉笑了，朱砂觉得那样的笑容，仿佛让自己又看到了六年的那位公子，他说：“是我，好久不见”。

朱砂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竟然真的是他，自己险些真的就杀了那位公子，自己一直都想着，若是遇到那位公子，定是要报答他的，可是真的遇到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报答，还是来杀他的。她有些羞愧，可看着眼前的夏冢桉没有丝毫的恼怒和惊讶，脸上的神情，更像是遇到了久别重逢的好友一样高兴。

夏冢桉请了朱砂坐下，问了她当年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又为什么突然进了黄泉殿，朱砂想了一下，把有关仲央的地方都隐去了，只说是被自己如今的师父带进了黄泉殿，这乱世，女儿家混口饭吃不容易。夏冢桉像是完全信了朱砂的话，没有在过多的追问，只问朱砂想不想离开黄泉殿，东宫可以帮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重新开始，朱砂拒绝了，说自己要回黄泉殿复命，从今以后，东宫不会再有黄泉殿的杀手涉足，自己改日再来东宫，起身告辞。

夏冢桉没有过多的挽留，亲自送了朱砂出去。回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太子妃，太子妃问他是否有客人来，自己也想见一见，他心情颇好的解释说是一位故人，已经离开了，下次再来拜访时，会让太子妃见一见。太子妃讪讪的答了一声是，目送着他离开。

“宫儿，你说，他爱我吗”？太子妃问身边的宫女，语气充满了落寞。身边的宫女低着头回答道：“娘娘别想那么多，东宫之中，后院清净，这都是殿下疼惜您呢”。

太子妃听了这话，脸上又扬起轻松的笑意，转身回房去了。方才被问话的宫女站在身后摇了摇头，其实自家主子的性子太过于简单，即使是身边的宫女，一眼就看得出太子并不爱她，可她总是被身边人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这样简单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若是以后太子殿下登基，自家主子入主中宫，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夏冢桉回了书房，手上拿着一本书，可眼睛却不知在看何处，嘴角一直往上扬着，他叫了站在角落的清风：“清风，她居然是个女子，当年怎么没瞧出来，还是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女子”。

而这时候的朱砂站在奈何殿的门口，伸出去敲门的手又伸了回来，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仲央说，她不想又看到仲央失望的神情，她想，还是想好了怎么复命在过来吧，她不想骗仲央，却又不想再去伤害夏冢桉。自己应该不是个称职的杀手吧，自己的牵绊，是在是太多了一点，朱砂想。

殿内的仲央看着朱砂徘徊又离去的身影，似是惊喜，又似是恼怒。面前不断浮现朱砂策马奔向东宫的身影。

“影子，她回来了”。仲央的话里，是喜悦大过生气的，影子看着仲央，他满眼全是担忧，主子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但是那个叫朱砂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打乱主子的计划，让主子一次又一次的为她例外。他想了想，开口回答仲央：“主子，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管是她还是东宫，都不是您可以回头的理由”。

“我知道”。仲央身上有很多责任，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每次面对朱砂，每次让她去出生入死，仲央都需要不断跟自己说是为了大局，可是每次看到朱砂义无反顾的样子，仲央又希望她拒绝。“你为自己活着不行吗，为了我不值得的”。

偌大的奈何殿，没有人听到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