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之歌（一）（2 / 2）

安明撇嘴：“一副小孩劲！你今日不如去洗洗身子，陪婆婆看会儿月亮。你不知她今日见你久不归来，就要去寻你呢。她说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入暑后虫蛇又多，怕出了事。直到我答应她吃完饭就去找你，她才作罢。”

郁谷看了看坐在院里的婆婆，惋惜地答应：“好吧……”昨天苦楝树下鬼吊人的故事，他还没听完呢。

安明知道郁谷是一副小孩心性，便道：“你要听故事，我讲给你听。快去洗换干净了，再来院里乘凉。”

郁谷从他的话，自去收拾。

待明月升至半空，郁谷踏着宽松的布鞋，抱着一盆洗好的衣服，缓缓从屋后走来。他的长发还滴着水，几缕垂在耳边，几缕披在肩上，浸湿了那件月白的短衫。

安明闻到一股清雅的皂角味，知是郁谷来了，走去接过他怀里的木盆，“我来晾。”

院前有两棵繁茂的香樟树，树间牵了一条绳，正可用来晾衣物。郁谷坐在树下的小凳上，看安明晾衣服。

月光投下来，清影摇曳，摇出一阵阵木香。

安明在月下拾起湿漉漉的衣服，朝郁谷抱怨：“瞧你，拧的衣服还滴水呢。”

郁谷只笑笑，拨弄了两下自己的湿发。

安明也朝他一笑，重新把衣服拧干。

郁谷就在旁边看着。安明的白褂子在月光下有些发蓝，湿衣服上滴下的水把他褂子染上几点深灰，像花。安明卷起半截裤腿，露出一双结实的小腿，脚踝上方有一处伤口，大概是被草割到的。安明抬起头，把衣服一件件搭上绳，那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依稀可辨，原来安明的鼻子挺高的，睫毛，睫毛也很长。

安明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转头发现郁谷正痴痴地托着脸看自己，笑着揉了揉他脑袋：“小友，可搬着你的小凳来听故事了。”

郁谷也不生气，随他去檐下。

婆婆见二人过来，笑着招呼：“快来，快坐。”

安明坐下：“婆婆，郁谷想听故事，你给他说个？”

婆婆“呵呵”笑起来：“我说的郁谷不爱听，你说吧。”

安明问郁谷：“你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郁谷思索道：“上次听张伯伯说苦楝树下鬼吊人的事，说至那鬼勾了王二的魂……”

“哦！原来是那事！”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还知道许多版本！你要接着听？”

郁谷点头。

安明靠在椅背上，望着明月，幽幽开口：“下平里多苦楝，春时开紫白花，香气馥郁，入夏结青果，秋后鸟类喜食。从春到秋，多有童子盘踞树下，或摘花或纳凉或敲果，十分热闹。下平里黄桥巷东边墙垣下，有几株大苦楝，说是一二百年了，那苦楝后面就是下平里最大一户人家的坟墓。说这户人家姓王，祖上是洛阳人，后来南下定居于此，到王二这辈已是第四代了。那座坟是王老太爷的坟，他家占了这块风水宝地，自然要修得无比气派。一堵青石墙，一株株大苦楝围着，平日也无人投目。只听后来，王家出了家丑，一人受冤，去老太爷坟头哭诉，想到自己无路可走，便吊死在了树上。后来，王二去寻这人，走至黄桥巷，发现几株苦楝枝叶败落，觉得奇怪。当时已日落西山，四下昏暗不清，王二见枝叶间有衣带飘动，若隐若现，被吓住了，转头就走。回到家时，人倒好端端的。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双目无神，人问不答，活死人一般。王家的人四处求医问道，做了不少巫蛊法式，却也不见得好。”

“那王二到底怎样了？”

“大概一直那样，一直到死。”

“王二死了？”

“早就死了。”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爹见过他吗？”

“也没有。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郁谷点点头，又问：“大苦楝树还在不在？”

“在，那个倒是在，王太爷的坟也在，我见过，不过也不那么气派了。”

“王家的人还住不住这里？”

“早搬走了。”

“我想去看……”

“没什么可看的，一堆黄土一片衰草。”

婆婆从藤椅上缓缓起身，道：“我乏了，先去睡。”

安明见婆婆要休息，也回房去了。

唯独郁谷一人，还痴痴地守在月下，看不远处被风吹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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