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之歌（三）（1 / 2）

三、

稻里东边十五里处，有一口湖。过了湖，再往东去，就是另一个村了。湖两岸搭了一吊桥，供人通行。这吊桥由木板和麻绳拉成，简陋粗糙，脚一点上去就开始摇晃。桥贴水面而过，桥中央的木板常常浸在水里。这样的桥看上去似乎不耐人踩踏，实际上颇能受小孩子们的折腾。他们常常在桥上来回奔跑，故意站在中间的木板上跳出一片片水花，或者直接赖在那里，坐着钓鱼。偌大的湖面上就横着一线稀薄的木桥，远远望去，还以为那孩子是浮在水面上的。

东明的叔叔住在湖边，夏秋两季，他会在家门口摆上一锅油，炸鱼。鱼都是刚从湖里捞上来的，现点现炸，吃不完的依旧网在近岸浅水中。湖里多一指长的小鱼，把鱼肚子剪开几道，即可炸得内外金黄，里面的鱼骨也脆得可入口。撒上些椒盐，就是香酥的应季小食。过路人还没看见他的小摊，就已闻到那香味，便都寻着来了。

东明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叔叔家待一段时间——那里孩子多，好约着去湖边游戏。湖上是斜坡，坡上开垦了梯田，田里种豌豆、番茄、辣椒之类。田是湖边人家的，几家人都熟络，所以他们跑去山上玩，也不会被大人训斥。有时摘下些半熟的果实，便藏到衣服里，运到山后的苦楝树下。孩子们各从自家衣服里抖出几个颜色不同的果实，你摘了番茄，我摘了豆苗，他摘了红山果，几人就愉悦地分享起来。他们坐在树下，躺在一声声起伏的蝉鸣中，看蓝天上飘过的轻云，举起刚摘的番茄咬下一口，酸得挤眉弄眼。或是在田里拔出新鲜的草，一边咀嚼微甜的嫩黄草根，一边看盛夏小路上挑担而过的行人。

当然，孩子们夏天的活动远不止这些。

“东明，你带渔网了吗？”何舟问他。

“什么渔网，不是让我拿竿子吗？”东明靠在树下，把竿子端在手里。

“竿子？”

“嗯，昨天走的时候，三虎叫我带竿子，叫明子带竹笼。你带着什么？”

“喏，”何舟拿着那长竿氏的渔网，“你只带竿子，怎么去抓鱼？”

说着，三虎领着明子跑来树下。三虎黑而壮，一头短发，眼睛大而有神，他的动作总有几分蛮横。明子是四个人里面最小的，又矮又瘦，动作很慢，每次来树下集合的时候，都是被三虎拖着跑，一边跟着跑一边喘气：“你、跑慢——点……”

三虎肩上扛着两根长竿，另一只手抓着明子奋力往树下跑来。

何舟跑上去，问：“三虎，你的渔网呢？”

“带了带了、在明子的竹笼里，等会儿用的时候再系。”

明子瘫坐在树下，掀起衣角擦了擦汗。

何舟年纪最大，说话最在理，就成了几人中的首领。他见人来齐了，就宣布：“今天去东渠抓鱼！”

三虎不愿意：“昨晚说好的，先去抓蝉！”

“谁说的？我没听到，就不算数。”昨晚何舟先回去了，就把分配带东西的事交给东明。“安明，你说，是去抓鱼还是抓蝉？”

比起炎热的山上，安明自然更愿意泡在水里：“去抓鱼。”

“明子呢？”

明子怕虫，故道：“抓、抓鱼吧……”

“大家都说去抓鱼，你去还是不去？”何舟得意地看着三虎。

三虎不乐意地瞪着明子。

东明对他道：“有树的地方都有蝉，你要抓，去河边抓又何妨？那里还凉快呢！”

三虎赌气似地跟着他们走往湖边：“你们抓鱼，我要抓蝉！”

何舟走在前面，他头也不回：“你抓啊，又没人拦着你抓。”

四人走了两里路，来到湖东畔的大苦楝树下。

明子之前被三虎拖着跑，现在又跋涉了两里土路，直奔阴凉处躺着了。东明和何舟在树下盘弄钓鱼的东西。三虎现在看着一片平静的湖面，心情也舒畅许多了，便拿出他捕蝉的工具。苦楝树散发出一阵阵青涩气味，在这炎热的午后，甚至能带来奇异的清凉。

午后无风，时间似乎凝止。湖上偶有一阵微风吹过，大概是这些孩子感受不到的。只有金色的蝉鸣，在这片空旷安静的世界成了主角。

东明在水里待了一会儿，没捞到什么鱼，就回到树下。明子懒洋洋地靠着树干，看东明滴着一身水走来，他问：“你抓到鱼没有？”

东明脱下湿透了的上衣，晾在一旁小树上：“没有。”

明子没说什么。

东明在树下选了一块稍平整的地，躺下了。他透过树枝间的空隙，看到一朵随风缓缓而逝的云朵，看着看着，就困起来。阳光很刺眼，但在树下，似乎就能肆无忌惮地看天了。不知是因为这葱绿的枝叶，还是因蝉鸣柔和了阳光……

“啊呀，有人来了！”

“谁来了？”

“你们快出来看！”一群小人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在不远处偷瞄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东明站在一片丛林之中，见一棵巨大的苦楝树，隐约感受到一些盯着他的目光。

“王、你快来，看是什么人来了？”几个小人簇拥了一个麦色肌肤的男子往这边来了。

东明愣愣地站在原地，看那男子走向自己。

男子问：“小友，你怎么来的这里？”

东明只是摇头，但神情中透露出几分兴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苦楝树，也不知道稻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树林。

一位老人拄杖而来，他和善地笑了笑，对男子道：“大概是有谁叫他吧？”

“谁叫他？”小人们互相看着，喧闹起来：“谁叫了他？你，是不是你？”他们各指各的，乱成一片。

老人举起手中的杖，指向一个立在人群之外的小人。

东明顺着看去，见大树底下，有一个大眼睛的小孩在看这边。这小孩和那群小人略有不同，虽然都有一双漆黑的眸子，但他眼中更有光彩。他不与小人们混在一起，只一个人在远处。

老人对小孩道：“你来。”

小孩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