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风第三】 “白雪曲与谪仙人。”(1 / 2)
“我本无名,江琴师唤我千千。” 江慕茗立在风中,目送着轿队渐行渐远。他一拂袖袍,场景瞬息变换到了江府。
冬夜的江府烛火通明,温暖如春,江不鸣从裘衣中取出睡得正酣的小貂,举在眼前查看伤势。小貂惊醒,扭身挣扎着,黑漆漆的眼里尽是惶恐。“别动,” 江不鸣揪住他的后颈皮,“你还咬了我一口呢,这账怎么算?” 他佯怒地质问,小貂听出他并未有加害的意思,乖乖垂下四肢,不动了。
“四叔,取金创药来。”
江不鸣为小貂的后腿上完药,在家仆忍不住出声催促前也给自己手上的四个小孔抹了一点。“隆冬千里雪,” 他戳着小貂软软的身子说,“你就叫千千吧。”
千千一日日地趴在江不鸣琴边的蒲团上,窥得了不少秘密,比如鼎鼎有名的江琴师写不顺曲子时会一动不动趴在琴上好几个时辰,比如江琴师临行演奏前会一遍遍地净手,比如江琴师闲来无事时喜欢收集松针上的雪水煮茗。千千还不会什么法术,只能尽可能的让壶中松水沸腾得快些。
宿乐城的欢喜楼是江不鸣最爱去的消遣处,原因无他,人多酒香。初夏,风和日丽,江不鸣于楼中吃得尽兴,问掌柜讨来一把旧琴,泠泠弦音从翻飞的指尖下泄出,在座食客都知是他,打着拍子悠哉地听着,嘴上话语不歇,楼上楼下一时热闹非凡。
一阙成名关山曲奏毕,如雷般的掌声响起,各种瓜子蜜饯开心果纷纷从楼下往上抛来,江不鸣倚在栏杆上,笑眯眯地伸手去接。千千蹲在他膝上,立起身子偷偷去够桌上的茶盏,结果重心一个不稳,连貂带杯地滚了下去。江不鸣发笑,拎起湿透的小貂细细擦干,给他也倒上了一杯茶水。
“小贼。”
江不鸣放下琴,今日风光正好,楼上雅间的帐帷不知为何紧闭,他移开目光,惬意地剥着干果。
片刻后,那帐帷里钻出一名矮小的男子,面上堆着笑,径直朝江不鸣走来。千千怕人,悄悄绕到了江不鸣的身后。
“江公子玉树临风,抚起琴来更是风姿卓卓,宛若天人。” 男子声音尖细,“一代名家,怎地在这市井之地奏曲子?”
“乐曲如何分得贵贱?”
男子哈哈一笑,道:“是了是了,江大琴师说得太对了。” 他凑近江不鸣,耳语道:“上头那位啊,有意指您掌席宫廷乐师.”
“不去。”
福公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又贴近了一点:“不过一个弹曲儿的,做什么清高样子?你若不答应,咱家可不能保证江家人的日子和以前一样好过,你爹爹......”
江不鸣怒目而视,福公公退后几步,哈着腰:“那...咱家就去禀报天子了?” 江不鸣偏头不语,背在身后的左手攥得快渗出血来。
景象逐渐淡去。江慕茗昂着下巴,目中满是喷薄欲出的怒火,他盯着帐帷的方向良久,转身挥袖。
前朝大殿。
少年天子端坐于龙椅上,低头看着伏在殿下的江不鸣。“你,抬头。” 他说,“朕召你做皇家的乐师,许你官位,你有何不满?”
“臣不敢不满。” 江不鸣面无表情。什么宫廷乐师乐官的,不过就是握在皇帝手里锁在深宫里,随叫随到的戏子罢了。年轻的皇帝皱起鼻子,他下巴瘦削,面目孤傲,略宽大的黄袍罩住他的身形,看起来空荡荡的。
皇帝待他不薄,拨给他一座皇城中的住处,包括玉琴在内的各种赏赐应有尽有,但江不鸣是被威逼胁迫着过来的,院中堆成山的金银抵不过心里百般一万个不情愿。
刚开始时,皇帝一月传他一次,只要曲子不重复,江不鸣爱弹什么就弹什么,他坐在案后闭目听着,曲毕,便挥手让他退下,
后来,半旬一次,再到一周数次,进进出出间,江不鸣总能从宫女内官的八卦谈资中得闻皇帝的乖戾事迹,什么皇上摔死了娘娘养的绒团子、早朝甩了大臣一脸折子、今日又问斩了两个宦官......到最后,皇帝要求他时时都待在宫内,美其名曰奏章听烦了,天天都要江不鸣弹曲子为他洗耳朵。
江不鸣被困在宫闱里时间愈长,曲子就愈发郁郁。有日,皇帝听着听着,突然暴起,抄起一个镇纸当头砸了过来,江不鸣偏头躲过,皇帝声色俱厉道:“你在骂朕?” 江不鸣没料到他居然听得出来,但跪不语。
皇帝深吸气,神色稍稍缓和下来:“最近的曲子好疲软,是怎么了?你想要什么?朕去寻来予你。” 江不鸣低着头,还是不说话,皇帝大抵明白他的意思,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镇纸没砸中江不鸣,砸中的是千千。小貂忍着痛,没有出声,皇帝走后,他依偎进江不鸣的手中,沉默着接住大颗大颗的泪水。
之后的整整两个月,皇帝没再唤他,直至深冬的一个静夜。
皇帝挑亮灯中的烛火,指名让他奏那阙关山曲。
江不鸣卸下玉琴,十指纷飞。
首阙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皇帝闭起眼睛,将头埋进了双臂中。“爱卿啊...朕这皇帝当得真不是个滋味。” 他轻声说,“朝中没有一个人向着朕,没有一个人,连母后也......”
江不鸣双手悬在琴弦上,弹也不是,停也不是。
“你过来。” 皇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却不见往日的冷傲。
江不鸣忐忑地坐到皇帝案前。“再过来一点。” 皇帝说。江不鸣挪到了皇帝的身边。
皇帝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爱卿,江琴师,江不鸣...” 皇帝喃喃低语,倾身,叼住江不鸣的脖颈,极为情、色地舔吻着。江不鸣惊慌失措,拼命推开他,起身欲逃,皇帝一把抓住他的脚脖,江不鸣跌倒在地,皇帝继而扑上来堵住他的唇,手上的力道快将他的下巴捏碎。
皇帝的舌撬开了他的牙关,江不鸣扭头抗拒着,皇帝恨恨地抬手,掌风呼啸而下,江不鸣被扇得口吐血沫,皇帝再次俯身吻住他,江不鸣闭眼,一口咬下。
“啊!!!” 皇帝捂嘴惨叫,口齿模糊地怒吼:“你!你竟敢!咬朕!朕是天子!你怎么敢!?” 江不鸣咬下了皇帝舌尖的一块肉,抬眼,讽刺又不屑地看着他。皇帝震怒,这和朝堂上一般无二的、他最为痛恨的表情,居然出现在了江不鸣的脸上!
皇帝怒火中烧,制住江不鸣,拔出了桌面的匕首。
手起刀落,一条鲜红的舌落下。
......
江不鸣痛得快昏死过去,千千凄厉尖叫,飞身上前死死咬住皇帝握着匕首的手,皇帝闷哼,迅速抓住他,高高举起...江不鸣挣扎着起身,从皇帝手中夺过小貂,皇帝反手拽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掼,猛地,江不鸣的额角磕上了玉琴的尖角,一声闷响后,他缓慢地跪倒、蜷缩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皇帝举着匕首,愣在了原地。
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烁,景象开始剧烈波动,皇帝的眉目扭曲,最后消散。
江慕茗咬破了唇,眼神木然。
彦宁楠和渊北沉默着,须臾,渊北开口:“村中的...二傻子,是江不鸣。”
“请别再这样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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