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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知黎先生(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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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黎不知何许人也,姓甚名谁,三年前,他如疾风刮来的一块碎纸,暴雨里跌进了书院的大门。当时他满头是血,额角凹了一块,眼睑肿得黏在一处,混着泪睁不开来。书院的先生怜他落魄,炖了姜汤与他补养,取名“知黎”;病榻上听见喃喃呓语,什么大学之道、君子不器,始知也是位读书人。从那以后,知黎便留在书院帮杂,偶尔也教些课业。

书院里一帮顽童,性子天生便轻,更爱于帮派中结豪爽、讽嘲里显稳沉。见知黎先生几分痴傻,常闲谈而非之,远观而笑之。知黎痴病有二,其一者,常于扫地时默念“乘桴浮于海”,苕帚漫挥,烟尘如海,涕泣如雷;其二者,听见鸡鸣便两眼血红,抡起苕帚狂砸不已。书院先生知他这痴病,将院里的公鸡都赶去了别处;学童们却怕没了趣味,常拔两根鸡毛抛向知黎,知黎必两眉倒竖,抄起刀铲将残羽捣得七零八落。刀声似雨点,笑语如涌潮,愈斫愈汹愈响,直到罡风吹散一地鸡毛,学童们打着呵欠离开,庭院里只剩下知黎佝偻的照影。

转眼到秋冬之交,黄叶飘摇。知黎感了风寒,辗转于卧榻之上。先生令学生提着壶浆,轮班给知黎送饭。大多人推开一条门缝,将砂壶置在桌旁,转身夺门便走,仿佛躲避着一头瘟牛。

有日中午,推门声吱呀响起,知黎老眼微闭,识趣地不发一语。静默许久,却未闻摔门闷声。来者轻步上前,向他低声唤道:“知黎先生?”

知黎脊背一震,激出了满衫热汗,浑身冲荡着过电的暖,却又怕坠下嘲讽的崖。睁开眼来,见面前一个少年,两眸黑如深井,长眉斜飞向鬓,眉尖却沉沉压低,积着隐约的愁:“先生,病可好些了吗?”

知黎枯眼发酸,言语似流泉冰涩。那学生探出手来,触了触他的额头:“这几日并不算冷,你却病了;想必是你刚来那天淋了大雨,落下的病根子。”

知黎一时忘言,热泪顺眼角滑落,钻入耳蜗里,嗡嗡如溺进了水底。

那学生取出瓷碗,垂头摆好在榻前。知黎挣起身来,蓦地扣住了少年的腕。

“你知道吗,”他不理学生惊惶,顾自压紧指尖,如攥着岸边的草,“那天的我,真的好惨啊…”

学生手腕发抖,却依旧任他紧握:“你、你说…”

知黎重咳几声,勉强睁开浊眼,泣诉他那日碾死了员外的锦鸡,被家仆抡着棒追打,厚皮靴压弯脖颈,令他给鸡毛磕头;彼时观者如云,残羽洒了满街,知黎痛哭着膝行,一步响头一步血。

“你…真惨…”少年垂头道。

“你叫什么?”知黎睁大双眼,“我记下来,让你们先生好好地夸你!”

“千万别,”少年猛摇头,“先生若夸我了,同学就该笑话死我了…”

“你叫什么?”知黎仍不撤手。

“学生叫柳溯。”

那少年极轻地吐出话语,试探着退出手来,垂头匆匆向后挪步,悄声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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