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傅进（1）（1 / 1）

在弟妹出生之前，傅进也曾是傅家的明珠。他来到人世的那个早晨，整村人红绸覆瓦、鸣锣庆贺，村头卖药的马太婆更是面挂春风、肩扛着幌子四处串门。

“喂，老人家，”窗口缝衫的妇人探出头来，“你那生儿子的偏方、果真奏效？”

“可不是，”马太婆笑出一排牙，“傅家媳妇用了我的药，头胎便生了儿子。”

知黎盼儿腾达，为他拟名为“进”，心想着自己此生不得意，儿子要能进举才是。只不过傅进长到二岁，才勉强学会了爬，咿咿呀呀地说不清话，平时也不甚哭闹，只两眼僵滞地打量路人，水灵灵的黑珠大得发空。村里人私语说，这孩子有些戆。

日月又转了几轮，傅进也拔苗似地长高，渐渐能帮人提水、担柴，只是诗书句读难进心间，一教便忘、过眼即如云烟。傅大娘拿劲生生的竹竿，削成一臂长的戒尺，将傅进日夜锁在屋内，焚膏继晷地紧盯诗文。戒尺打断了几回，鳞伤也爬满了背，邻家渐响起稚子读书声，自家的独子却只会喊爹求饶。傅大娘愁容满面，白发渐起，拉过了丈夫窃语道：

“我看他不是读书的料，我们再养一个吧。”

“养得起么？”

“养不起也要养，难道让傅家世代种田不成？”傅大娘双手猛颤，抡起满是枯油的灯台，奋力地摔砸在地，“你这个穷秀才，我不指望你这辈子能中举了——教好你儿子吧！“

知黎片语不发，只顾弯腰捡拾碎片。未过几个月，大娘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夜阑人静之时，夫妇常私语道：“你确定这胎能生儿子？”

“我就不信我肚子这么不争气。“

“你这回没吃马太婆的药？“

“没吃。我听人说那药有问题——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傻、就是聋。”

彼时傅进缩在墙角处，侧耳听父母低语；一阵凉风刮起，透过半破的纸窗，傅进浑身一颤，寒意直溯脊背。忙取过《论语》罩在头顶，不去看墙壁上窗纸摇晃的悠悠黑影。

转眼过了三月，母亲即将临盆。那一日阴雨连绵，全村的女人都来围观。清脆的啼哭响起，划开冰冻的草庐，产婆喔唷着托起婴孩，满屋的目光齐齐钩向一处——

“哟，是个姑娘！“

有人轻轻一喊，带起波浪似的笑声。傅大娘双眼圆睁，气息卡在颈端，苍白的面颊愈发金黄如纸，脊背倒仰着直要昏厥。

未过半年，母亲便又有了身孕。这回她又暗地里向马大娘讨了偏方，还在卧房里供起了观音。炉火突突地冒着热炮，药草的苦烟袅袅盈盈，傅进坐在角落里，拿竹扇替妹妹扇风，熏热的药气传来，蔓延了整个屋宇。

知黎拉过妻子，低语道：“你怎么又煮起药来了？不怕这回生的又有问题？”

“那还能怎么办？”傅大娘叹息着撑起酸痛的腰，“万一又生个姑娘，我可真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