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画押(3)(1 / 1)
“为什么?”柳溯撑着桌沿,脚尖点着地面,仿佛坐着一把云端的秋千,悬着心朝他问话。
“因为杀人偿命,是最能说服老百姓的了。”陶尘垂头,失神地呢喃。
“不应该么?”柳溯皱眉,“杀人偿命,恶有恶报…”
“可杀人者未必都是恶,”陶尘眼波晶亮地抬头,望着柳溯闪了一瞬,又黯然垂下头去,叹了口气,“算了,我怕你听不懂。”
“你且说说看?”柳溯轻声问他。
陶尘茫然地抬起指尖,仿佛要抓住一团云雾;忽然拾起了桌上的笔,飞快地转了几圈:“怎么说呢?杀人之意恶毒,可杀人者未必都怀有杀人之意;失手误杀者,癫狂错杀者——他们不算是蓄意害命的恶人吧?”
柳溯的唇嚅动了片刻,皱着眉缓缓低头。
陶尘轻笑道:“可老百姓们便不这么想了。他们眼里的‘善恶’,全然与‘道义’等同。杀死恶人为善,杀死善人为恶;弱者杀强为善,强者杀弱为恶。金五娘杀死恶贯满盈的登徒子,那便是孙省死有余辜苍天有眼,金五娘替天行道可悲可怜;丈夫杀妻,那便是恃强凌弱罪不容诛…”
他字句如珠地扫过柳溯耳畔,抬头眼波相触,忽然迟滞了少许:“那些人,自以为端平了一碗清水,其实不过是浇肥了心头的恨。”
他掣手抛下笔管,在桌上击出脆响。
“你的意思是,”柳溯眼波一亮,“知黎先生杀妻并非蓄意,所以不必被判死,对么?”
“你这次懂得倒快,”陶尘苦笑道,“倘若杀妻的人不是知黎,而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庄稼汉,恐怕你又要拿那套‘杀人偿命’说,跟我争个天昏地暗了吧?”
“我…”柳溯眨着眼垂头,眼帘如扑朔的蛾翅。
“我知道,”陶尘发颤地提了口气,“知黎陪着你我读了两年书,你不忍心他死。但凡是有益于他的说法,你都能接受。”
“那,”柳溯试探着上前,推了推他的臂弯,“你就将知黎从轻发落吧。”
“这正是困住我的地方,”陶尘绕开他的手,两眼通红地垂头,指尖狠力掐着下巴,掐出充血的皱痕,“你我是同窗,我也不想他死。我怕我会不由自主地偏私,我想不清该如何判案——我唯有将他判死,才能说服所有人。”
“别,”柳溯惊得半跪,两滴泪洒出眼眶,“宁可上报回避,也不要为了避嫌错杀啊!”
“如何回避?”陶尘唏嘘道,“知黎不过是书院里打杂的人,不是真的‘先生’…”
“那,”柳溯急红了脸,“难道他和你认识,反成了重刑的筹码?”
“或许…”陶尘肩头一颤,双眼卡滞得失了神采,话音如无波古井,缓缓地垂下手腕,“大义灭亲便是这么来的。”
“这叫什么大义,”柳溯呛了一声,不知是哭是笑,转身扯过桌台上空白的纸,指尖发颤地撕了粉碎,“陶尘,你今日不清醒,睡一觉起来再写判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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