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夕（1）（1 / 1）

次夜元夕，雪贞牵着兰玉的手，静静地出了家门。村庄里暗得很，一两声狗吠掠过耳畔，连绵的黑山上头，点缀着零落的疏星。来到镇上，灯笼渐渐密了，昏黄的光晕连成一片，时亮时暗地铺满了雪贞的脸。到了城里，烛火通明，孔明灯彩鱼般飘过飞檐，如水的龙身在人海里窜。兰玉睁大眼张望着，余光里闪过一霎炮竹，绽出朔亮的白烟，转瞬又只剩一枚土黄的星子，滚落在他的脚下。

雪贞转了个弯，兰玉却还在朝后望，砰地一响，视野一暗，鼻梁撞上了一扇铁门。雪贞连忙住步，抬手要替他揉伤，却已被一阵香风挤上前来。

有人拿绣帕搭上了兰玉的肩膀：“小官人，走路怎这般不小心？”

女子勾着眼巧笑，拿香帕轻蹭兰玉鼻尖。兰玉受寒般一颤，连忙缩进雪贞怀里。

女子的眼帘扫动片刻，懒懒地舒开笑容：“这位姑娘，是陪兄弟一起来的？”

“是…”雪贞眼眶发热，勉强回了她一笑，“我们爱听琵琶；听说有个叫金五娘的弹得不错，故而来求一会。”

“哟，”女子侧过脸去轻笑，“倒真是风雅呢。”

说罢离了雪贞身畔，摆动着纤腰来到伙计身旁，拿团扇戳他道：“喏，来了两个听曲的。”

“哦，”伙计不经意地抬眼，“进去坐着吧。”目光掠过雪贞，忽然间牵得笔直。

雪贞垂头别开脸，拿手巾压了压颈畔的汗，提起兰玉的手，快步跨过了门槛。

大厅里人潮涌动，或歪在椅背里，或高高仰着头，层层叠叠，淹没了台上的人影。笑语飘荡在楼间，瓜子声此起彼伏，嘈嘈碎谈间，叮咚的弦声缕缕传来。犹如清水滴石、滴破了月的冷光。雪贞屏息静听，弦音间飘着轻细的吟唱，如一只栖在窗沿的翠鸟，垂头絮絮地拨弄羽毛。的确是五娘在唱。她的声音变了不少，尖细得像块磨光的石头，强忍着不肯沙哑。雪贞咬紧了唇，湿光滚落脸颊；硕大的泪颗打在肩上，颤得像雨里的芭蕉。

兰玉捏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脊背坐得发酸，不知所措地向后张望。目光回转，触上一抹凉意——人群中有一张熟面。是邻村的孙省。他竟也来了这里，正坐在雪贞后侧，眼珠紧锁着她的侧脸，唇角微微上挑。兰玉浑身一颤，连忙撇过了脸庞。

台上人抹了把琴，弦声如清泉流泻；一汩汩汇入林间的溪流，消匿在了云山尽处。热动的人群里，稀稀落落地响起了掌声。金五娘收了拨，抱着琵琶站起身来，朝台下欠身致意。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一点也不黑了，傅着石墙似的粉，白得像一个人偶。

几位青年踢开凳子，争先恐后向前涌去。雪贞也连忙站起，将兰玉带得几乎跌倒。孙省悠悠起身，没入了开合的人墙。

兰玉回过神来，身侧是空空的木椅；赶忙冲上前去，咬牙扒开人群，怔然四望，雪贞已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