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娃娃(2)(1 / 1)
雪贞七岁那年,为了给兰玉腾间大屋子,搬去了角落的柴房。新屋子既窄又暗,像一只大手,掐得她透不过气。
有一天,兰玉来她的房里午睡。雪贞哄得他睡着了,顺势坐在床沿,望着他起伏的胸膛,良久,眉头渐渐压低,手心暗抖;咸泪一丝丝漫上眼角,余光里的窗棱支离破碎。
鬼使神差地,她走下床来,一脚踢上了门;转身压沉了目光,猛地将被子捂紧,卡住兰玉的喉咙。
兰玉一阵支吾,呛水般咳了两声,头颅拼命摇晃,手脚乱划着开始挣扎。忽然间,他浑身瘫软下去,周遭渐静,似一只坠落的风筝。
雪贞的手松了,失却了所有力气,后背幽幽泛冷,仿佛从悬崖坠落。她望着那死物似的一团床褥,如梦初醒,哑声号啕了数下,失魂落魄地将被子扯落,把兰玉揽进怀里。
她痛快地抽噎着,泪珠无限滚落,仿佛有暴雨倾盆、天雷轰顶。
忽然间,兰玉的手指勾了一下。缓缓地,又睁开了眼睛。雪贞呼吸一滞,静无声息地将他躺回床上,气息高悬着往后退,涌动的悲哭止在了喉间。
他竟然没有咽气,他没有死。自己方才下手,实在是太轻了。
雪贞试探着蹲下,一步步向前挪去。
他没有躲,也没有怕,看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好,只当是一场噩梦罢。
她一声唏嘘,猛地将兰玉箍进怀里,指尖颤抖不住,轻柔地安抚他的肩胛。
“兰玉,没事了…”
兰玉,她的神,她的宝。他若死了,爹娘必定会要她的命。
她凑近他滚烫的额头,拿冰凉的嘴唇落了个吻。
她尽心照顾兰玉,似一个忠贞的奴仆,看着他一节节长高,却始终不改天真的稚气。他极其依恋雪贞,片刻不愿离她的身畔。爱听她哼曲子,爱坐着看她绣花;会把父母给的麦芽糖分给她吃,新学的诗句背给她听。会将她带到天井边,用手指蘸着井水为她作画。
雪贞伸出双手,接过他给的糖,唇畔的僵冻转瞬即逝,化作灿然的笑意。
麦芽糖永远是他的,诗词章句也只有他配吟咏。
何年何月,自己方才能予他施舍。
除非,他从这家里消失——不能这样想。
绣花时,她压住捻针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便戳进兰玉的眼睛,扎出两眼血洞;来到井边,她远远站在兰玉身侧,不由自主地浮想他坠井的幻象,耳畔虚渺的水声如阴魂不散。
“兰玉,我是你的姐姐,怎么会伤你呢?”
夜深无人处,她拿枕头捂住两耳,头骨欲裂,口中絮絮如咒语。
绝不可能伤他的,即使他万般胜己,即使他占走一切;即使那一年元夕,他见她受辱而不救,见她蒙冤而不鸣。
说到底,他是她的手足,要自断肢躯,她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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