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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梦见我妈了，”她垂眸，摸出根烟，“梦见她给我做了一碗葱油拌面。”

梦里她胃口很好，吃得很香。

赵遥北抬头，看她一眼。

他咽下寿司，问：“想回去了？”

陈砂咬着烟，侧头打火点燃，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那个城市，是她七岁之前的家。弄堂门口那家早餐店，油条很好吃；

她去上幼儿园坐的那路公交车，总是会迟到两三分钟；

她妈妈上班的那家花店，每天八点钟开门……

一桩桩，一件件，她想忘都忘不了。

这世上，有了黑暗，才知白昼。她身处黑暗，却也渴望白昼光明。

而归处，来路，是她曾经的黑暗，也或许是她如今的白昼。

赵遥北突然停下进食的动作，迟疑片刻后，侧身从包里拿出一张薄纸。

他往桌上一放，移到陈砂面前。

隔着一片迷蒙，陈砂懒散地睨一眼那张纸，瞟到几个黑体字。

她呼吸一紧。

赵遥北说：“之前查不到，是因为他人不在b市了。”

半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掉眼泪，她求他帮忙，

可谁知道，他着手动用关系调查时，刘铭强早已无影无踪，身边的圈子也散了个干净，他无从查起，就这样搁置了半年。

烟雾扰扰。

陈砂伸手去触那张白纸，赵遥北又开口，语气难得加重：“虽然现在查到了，但也只是一点线索。他人现在可能去了d市，你的家乡。”

他顿了顿，“你要想做，就去做吧，我也知道，我和你哥拦不住你，你也想亲手去做。但是陈砂，别把你自己搭上。”

陈砂拿纸的动作顿了顿。

她如鲠在喉，最后，说：“好。”

陈利焕打完电话，推门而入。

陈砂动作很快，捻着纸快速揉成一团，攥在手中握成拳；一手夹着烟，放到红唇边，青白的烟柱从她嘴里慢慢呼出，故作镇定。

陈利焕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冷意泛起。

“厉害啊，你长本事了，现在都不躲着我抽了？”陈利焕坐下，冷笑了声，“怎么，你北哥帮你查到了？”

陈砂看向赵遥北，后者则无辜地耸耸肩，做人难，做这兄妹俩的朋友更难。

陈砂靠在椅背上，嘴里的烟在燃，她懒懒地，话语含糊：“我想回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

但陈利焕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回d市。

“要回去可以，”陈利焕不再打亲情牌，开门见山提出要求：“去了那边，必须给我上学。”

他其实也不想逼自己这个妹妹逼得太紧，他是看着她刚刚被一场生死折磨得人鬼不分，他原本想再缓缓；

但刚刚，远在新加坡的陈博天一个电话打来，下了死命令，再不回去读书就让她滚出陈家。

这个黑脸只好他来唱。

“好。”陈砂答应得很爽快。

如果说故乡是她的一个情结，那么赵遥北查出来的东西，则让她更加坚定回去的心。

两者，一半一半。

“我不期望你能出多好的成绩，也不指望你考个什么一流大学光宗耀祖，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们陈家也不缺这些虚名。”陈利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是我妹妹，你前面的路走得再歪，后面的路也有我这个哥哥替你铺好，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将茶壶慢慢放下，声音放缓，“我只希望你比现在开心点。”

他宁愿她回学校去之后，和以前一样作天作地。

他都认了。起码那时候她是开心的。

“……”

陈砂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稳重的陈利焕会说出这种话。

她微微别开脸，没应声。

窗外的日光敞亮，

凶猛地穿进大片鲜绿的树叶丛中，光影斑驳间，她看见旺盛的青草野蛮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开。

外头的人汗津津地闷头赶路，被炎热夏日弄得一身狼狈；

里头的人看似安然坐着，实则只剩外壳千疮百孔。

曾经她以为，好人恶人相上谬千里，实际无二般，

直到自己也终于背上一身罪与恶。

天高三万丈，地深三万仞。

她在这天地之间，又该身处何处？

**

二中新学期开学，被谈论次数最多的人，是陈砂。

她长相太出挑，二中又算学校中比较小的，来来去去那么几百号人，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愈演愈烈，喜欢来事儿的学长学弟们跑到高二，扒着窗户看到底美成什么样了，有的也来要过联系方式，但没人有陈砂的手机号；

学校里张狂的女生们反而不屑，提到陈砂两个字，嘴上议论着不好听的话，心里却泛着酸。

陈砂连教室门都很少出，大多时候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除了同班同学，很少有人看到过她的正脸。

她回到校园才发现，当初青春仅剩的那点余热，全被她挥霍完了。

从前在学校缺的课实在太多，非一朝一夕能补全，陈砂又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不像以前那样放纵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何况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陈砂很少笑，不主动，自然也没朋友。

别的女生连上个厕所都得手牵手一起去，但她做什么都独来独往。

唯独能和陈砂说得上话的，也就她的同桌艾佳。

**

星期五的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所有人都去吃午饭。

只有陈砂，趴在桌子上补觉。

艾佳也回了教室，抱着保温杯坐在座位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她静悄悄地站起身，还想去饮水机前再接点，大腿却被书包带子勾到，连带着桌子一滑，发出呲啦的刺耳声。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原本已经睡着了的陈砂。

恰好陈砂皱着眉，抬起头。

“不好意思。”艾佳有些窘，“我不是故意的。”

陈砂没说什么，把头重新埋进臂弯，继续睡。

艾佳重新坐回座位上。

她抱着保温杯，思量再三，最后轻轻戳了戳陈砂的手臂。

“能陪我去吃个饭吗？”

其实艾佳平时是有人一起吃饭的，艺术班的一女生，叫刘禾。但刘禾最近和篮球队的走得近，今天大课间时刘禾告诉她，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

陈砂闷着声，“我不吃。”

“可是不吃饭会饿的呀，下午还要上课。”

“你饿你就吃。”

艾佳语气近乎恳求，“我不想一个人……”

陈砂被吵得脑仁疼，腾地坐起来，语气不耐：“一个人吃饭会死？”

“……”艾佳吓了一跳，眼眶微红。

陈砂无语地看着她，睡意全无，最后站起身拽起校服外套，走到班门口。

见艾佳还坐在原位发懵，她回头：“走啊，去吃饭。”

“啊？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