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2 / 2)
“老爷,这万万不可。”
徐晋思眼神凛冽:“怎么,连你都要阻拦我?”
宓氏眼神分外清明:“老爷,若是此子亡故,老爷该如何和外人解释?”
徐晋思道:“刚刚落地的小儿夭折也是寻常事,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宓氏于是将刚才稳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徐晋思解释,又道:“除了家中丫鬟,还有宫中老爷请来的太医,他们也听到了稳婆的叫声,若此时再说孩儿夭亡,岂不是坐实了这里面有古怪?更何况,虽说若因此家中谣言四起,那确实是妾身理家不严之过,但如果被有心人知道,用此大做文章,那只怕于老爷仕途有碍,到那时,便是真的无法收拾了。”
徐晋思沉吟道:“那你说,又该如何?”
宓氏徐徐道:“现如今,老爷应该先去与两位太医道谢,岑太医与王太医和我们府上一向熟稔,岑太医还一直照看着凤珞的身体,故而他们就算知道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多言语。至于这两个稳婆,妾身就以她们接生不力为由,先扣留在府中,等过得些时日,妾身再让人把她们料理了就是。窈梨斋里,除了临山照水,其他的丫鬟妾身会都换掉,除了稳婆以外,见过这孩子的人就只有我们,如此,想必也无碍了。”
徐晋思不语。
半晌,他才怔怔看向宓氏:“亭娘,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宓氏听得这话,只觉得心腔子都酸透了,她将手轻轻放在徐晋思膝盖上,摇了摇头:“老爷,这怎会是您的报应?没有人希望报应到您身上的。”
他没有再看姜氏和那孩子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看那背影,便像是一夕之间苍老了一般。
“即刻起,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窈梨斋,悉听夫人发落,若有不从者,不用来回我,直接杖杀便是。”
姜氏之子洗三之日,正是端午。
宫中赏了节礼下来,皇后娘娘听闻徐府有小儿新生,还特意另赐了长命锁等小儿用的物件。徐晋思和宓氏谢了恩,又将来送赏赐的太监送了出去。宓氏看着那些赏赐的东西,又转而看着徐晋思:“老爷还是不愿去看看姜氏母子吗?”
徐晋思默默良久,这才道:“你让青芍拿着这些东西,和我走一趟吧。”
窈梨斋内冷冷清清,往日里伺候的丫鬟们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徐晋思进了正厅,只见照水一人。
照水见到他,眼神中还残余了些惊慌:“给老爷请安。”
徐晋思道:“青芍,你将东西拿给照水,先出去吧,我和蕤娘有话要说。”
两个丫鬟齐声道:“是。”
徐晋思向内走去,姜氏已经挪出了耳房,此时坐在床榻上,由临山服侍着喝药。
“老爷来了。”见了徐晋思,姜蕤姬神色却很淡然,“老爷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妾身?”
徐晋思道:“我是来与你商量这孩子的事情的。”
姜蕤姬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徐晋思眼神里没有半分愧意,仿佛三日前说要了结这个孩子的人并不是他。
姜蕤姬有些艰难地下床来,慢慢跪在徐晋思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徐晋思不悦道。
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身素衣,因为刚刚生产完不久,她容颜极憔悴,偏偏一张脸依旧容色不减,如暴雨后的似雪梨花,纵吹落一地,依旧极有风情。
“妾身多谢老爷,肯留下这孩儿性命。妾身还有一事相求,望老爷答允。”
徐晋思道:“你说便是。”
“妾身希望这孩儿,能以男子之身活下去。”
徐晋思问道:“为何?”
“妾身这几日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只有以男子之身,才能让这个孩儿平安度过这一世。女子活在这世间本就已经有万重桎梏,若把孩儿当成女子养大,将来必定要嫁人生子,可是他生来如此,将来岂不是会被夫家厌弃?若是个男子,将来有徐府荫庇,自能立世。”
她凄然一笑:“老爷既然如此厌弃这个孩儿,那孩儿的名字便由我来起吧,徐府此代子嗣,皆是从凤字,不如便唤作‘凤声’吧。”
“凤笙?”徐晋思不由得反问,他记得,蕤姬是擅长吹笙的。
姜蕤姬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妾身既然决定让这个孩子以男子之身活下去,又怎会希望他成为别人掌间嬉玩之物?凤声,雏凤清于老凤声,妾身不过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和老爷一样,不堕徐氏门风。”
“好,”徐晋思答应得很干脆,“从今日起,他便是我徐府四公子,徐凤声。”
徐府,明熙堂。
宓氏跪在佛前,喃喃祝祷,许久,才将手中燃着的香递给青芍,让她插在香炉中。
“夫人,奴婢不懂,您为何要力保姜姨娘母子?这样违逆了老爷的意思,若是失了老爷的欢心,岂不得不偿失?何况这样对您又有何益处?”
青芍将宓氏扶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
宓氏微微笑了笑:“我那日在老爷面前说的话,自然是字字为老爷考虑,当然也存了我的私心。”
她由青芍扶着,转身从佛堂里走出去:“若是这个孩子真的被老爷除去了,那是他和姜氏的骨肉,他必定对姜氏心存愧疚,将来只怕会更加宠爱姜氏,姜氏迟早会又有身孕,我虽不怕,却也不得不防。若姜氏留下了这个孩子,老爷想起她,总会心存芥蒂。”
青芍连连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宓氏道:“我看到那个孩子,便想起珞儿,我救得他一命,也是为珞儿积善积福吧。”
夏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菩萨金身越发光明灿烂,而菩萨只是微闭双眼,端坐莲台,无喜无怒,俯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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