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忆王孙(1 / 2)
徐凤至在十六岁之前,是从未对那位太子殿下产生过什么旁的心思的。
燕麟璋是皇后嫡出,徐凤至的母亲是皇后的同胞妹妹。论理,他们本是表兄弟,应该是比燕京内其他的王公子弟更亲近一些,只是燕麟璋生来便有些体弱,每回带着徐凤至入宫,宓氏都会事无巨细地叮嘱他许多事,简而言之便是太子殿**份贵重,见到他必须毕恭毕敬,不得有半分懈怠。
听得多了,徐凤至便也烦了,他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自小只有别人费尽心思来奉承他,哪有他反过来去奉承别人的。因此若是宓氏要入宫,三回里有两回他会找借口给推辞了。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跟着外祖父,让新来的武术师傅他多教自己几招拳法,或者是骑着骏马去通通快快跑几圈。
对于少时的燕麟璋,徐凤至唯一的印象便是,生的的确是好看极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却因为身居高位,早早便有了与年纪不相称的威仪。只是容颜太盛,便如那初初绽开的赵粉,蕊瓣重重,含苞带露,只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目光来。
只可惜,好看是好看,麻烦也的确是麻烦。对于那时的徐凤至而言,再怎么样世所罕见的美人,也不如一把吹毛断刃的宝剑让他感兴趣。
徐凤至的外祖父宓老将军,乃是两朝元老,先帝昏庸,晚年时宠爱先皇后的妹妹小盛氏,欲立小盛氏所出幼子为储,群臣反对依旧不改初衷。宓老将军为大燕南征北战,立下不世之功,又怎不知“国赖长君”的道理,若是先帝当真立了幼子,朝中只怕会乱成一团。为此也多次劝阻先帝,奈何先帝根本不为所动。因此,在宓老将军的支持下,当今陛下和几位心腹朝臣发动“庚申之变”,逼迫先帝立当今陛下为储君。
徐凤至最为崇敬的人便是外祖父,在他看来,像外祖父这般骁勇善战、谋略无双的人,便是他此生的标杆。他只愿和外祖父一样,“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那才活得恣意呢!
只是没想到外祖父,都会过问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
那日听说外祖父要见他,徐凤至开始还很高兴,亲自去了宓老将军的住处。
他自幼在宓府中跟着宓老将军习武,在宓府的时日比在徐府还长。宓老将军是武人,住处旁便是一处练武场。屋内的铁架上并排列着刀枪剑戟。这乃是宓老将军的习惯——用他的话来说,若是一日不看见这些兵器,便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外祖父,”徐凤至一看见他,便行礼道,“您让人唤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宓老将军喝了一口茶,让他先起身:“你这回回徐府,你母亲可和你说了,太子殿下生辰,让你进宫赴宴?”
徐凤至却不知道外祖父怎么会提起这件事,想了想才道:“娘和我提起过,不过外祖父你是知道的,孙儿素来不喜这丝竹管弦之乐,所以只准备了生辰贺礼,让娘一同带入宫中便是。”
宓老将军对这个天资聪颖的外孙素来疼爱,此时心内却在叹气,开始怀疑是不是将他保护得太好了,让他这般半分不知世故。
他轻轻揭开茶盅的盖,吹了吹还有些烫的茶水,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将茶盅放下:“你觉得,太子殿下的生辰,你便送些贺礼过去便是了?”
徐凤至见外祖父看着他的眼神里颇有深意,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外祖父……觉得我这是太过草率了?可是父亲说过,陛下不喜欢朝中重臣和太子走得太近。而且父亲也说,宓家是太子母族,本来就要避嫌,孙儿这才……”
“你父亲说的没错,”宓老将军道。“我虽也是太子外祖,但也不能和太子走得太近,给太子招惹些莫须有的嫌疑,但是,你是不一样的。”
“你是太子的表兄弟,与太子亲厚,纵然是陛下知道了,也只会赞太子‘和睦兄弟’。”宓老将军叹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外祖父也已经老了,太子是明日之君,也是你要效忠的对象。你切忌不可这般轻忽殿下。”
徐凤至听了宓老将军这话,不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外祖父……”
在他心里,外祖父乃是第一忠君爱国之人。他是知道朝中拉帮结派、结交党羽之风颇盛,只是从未想过,外祖父也会掺和到这里面来。
“您不是说过,我们只要做忠于大燕、忠于陛下臣子,陛下就必然会记得我们的忠心?”徐凤至眼中满是不解。
宓老将军却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但看着自己一手教养的外孙,他还是缓缓开口道:“你是你父亲亲自开蒙的,自然是读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他看着徐凤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你要知道,在朝中,陛下并非只有宓氏一族的人可用。更不是只有太子一个皇子,魏贵妃所出的皇长子,可也是颇得陛下信重呢。”
徐凤至怎么能不知道?
“太子虽然已经是储君,但是当年先帝宠妃小盛氏之子,也只离储位只有一步之遥而已。”宓老将军表情变得端肃起来,“凤至,宓氏这代子孙之中,成器的人并没有几个,外祖父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你若是和太子不和,那关系到的不只是你自己,甚至是宓府和徐府未来的前程。你是徐府的长子,若是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日后也无需想着什么建功立业了,还不如安安稳稳守着家业,免得为家族惹祸上身。”
这话已经十分重了。
“一个想要当将军的人,若是连朝中局势都看不明白,说不定连自己亲信的性命都护不住。”宓老将军说完这句,徐凤至便跪在地上,道:“孙儿明白了。”
他本是聪慧之人,宓老将军已将朝中凶险与他说得明明白白,再不明白宓老将军的用意,他便是个十足的蠢货了。
到了太子生辰那日,他早早便入宫,先去给宓皇后请安,然后再去了麟趾宫。
太子见了他还有些惊讶,这位表兄素来与他不怎么亲厚,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素日里未曾常常来和太子请安,是凤至的不是,太子不家计较是太子宽和,凤至却不敢再放肆。”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燕麟璋本就是个心有七窍之人,念头一转便明白了:“表兄平日里跟着外祖父习武,自然生疏于这种应酬之事,都是一家人,本宫自然不会在意。”
徐凤至暗赞这位太子殿下上道,笑道:“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日后殿下要凤至做什么,凤至自然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燕麟璋轻轻挑了一下眉毛:“表兄言重了,现在正有一事要麻烦表兄,听闻表兄酒量甚好,今日生辰宴,那几个兄弟少不得要来灌酒,还请表兄为本宫挡一挡了。”
徐凤至豪爽道:“这有什么难事?殿下放心,我定不会让那些人灌醉殿下的。”
到了开宴的时候,大皇子燕麟昭是来的最晚的一个:“父皇留我说话,便来得晚了些,皇弟不会介意吧?”
燕麟璋面色未变:“大皇兄能来便是给本宫面子,又怎会介意这种小事?”
燕麟昭哈哈大笑:“那便好!皇兄想你想必什么都不缺,今日生辰,恰好门下的奴才们送了我几个扬州瘦马,善诗词,工弹唱不说,那房中之术更是妙不可言……”他朝燕麟璋挤了挤眼睛,“正好是你生辰,我便转增给你了。”
坐在一旁的徐凤至不由得皱眉,送什么不好,偏偏给皇太子送女妓?若是传出去,太子“好色荒淫”的名声是背定了。
燕麟璋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样:“既然是皇兄所得,本宫也不好夺人所好。只是皇兄既然说赠与本宫,本宫就借花献佛,今日兄弟们都来了,这些人你们便一人带一个回去吧。麟屿年纪太小,自然是没有的。”
皇子们便都哄笑起来,几个皇子年纪本就相差不大,而燕麟屿是最小的,但燕麟璋的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还是能听懂的。如今见哥哥们都在笑他,不由得憋得脸都红了。
而这些人里,脸色最不好看的自然是燕麟昭了。而燕麟璋却并不理他。
一时宴席已开,歌舞齐备。燕麟昭执壶,亲自给燕麟璋倒酒:“平日里难得和你喝上一盅,今**生辰,可不许躲了,若是不喝,便是看不起我这个大哥。来来来,快喝了这杯,让为兄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燕麟璋自然是不好不喝下去的,只是被灌了几杯,面上便如晕染了朝霞的桃花,绚烂得似乎可以迷花人的眼睛。
徐凤至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至少这一刻,他除了燕麟璋,便再也看不到旁人。
幸好他还记得燕麟璋和他说过的话,此时便端起酒杯:“殿下若是喝得不尽兴,不如由我来陪殿下喝?”
燕麟昭抬头看他,眼中难掩轻蔑之意:“我和皇弟喝酒,你又算什么东西?”
徐凤至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意:“殿下说得没错,只是太子殿下素来体弱,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十分上心,若是因为喝多了酒,伤了殿下的身体。陛下和皇后娘娘怪罪起来,只怕我们都担当不起。”
燕麟昭这次正眼看他,徐凤至也坦然回视,丝毫不惧。燕麟昭忽地笑了:“那好,既然你要代替皇弟和我喝酒,那便说好了,本殿下喝一杯,你要喝三杯,如何?”
徐凤至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好,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燕麟昭见他这么说,便转而来灌他。那日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席散之后,有宫人扶着他去休息,燕麟璋坐在他的床边,吩咐宫人们给他灌醒酒汤。他醉眼朦胧间,见燕麟璋唇瓣分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那唇瓣娇嫩鲜红,让他想起小时候心心念念的樱桃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咬一口那唇,想知道是不是和樱桃一般鲜嫩多汁。
一夜无话。
自从那日生辰宴后,燕麟璋和徐凤至关系便亲近了许多。若说徐凤至开始接近燕麟璋是因为宓老将军一番训诫,现在却对燕麟璋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服。燕麟璋待人平和谦逊,极为博学,便是议起边疆战事,燕麟璋也颇有自己的见解,那日和他在大燕舆图前,两个人说得兴起,一直到大半夜都未曾结束。西戎一直乃大燕心头之患,而北狄虽然向大燕称臣,因为其实力不可小觑,又和西戎接壤,历代大燕君主都须得防着西戎与北狄联手抗燕。徐凤至对此侃侃而谈,而燕麟璋并不打断他,只微微笑着听他说。
直到被麟趾宫的宫人们带着去偏殿安寝时,他心中那股兴奋之意仍旧未曾平歇下来。他从四岁起开始习武,十几载寒暑从未有一日间断过,为的不就是一展开胸中抱负吗!若真得遇明主,那便是他此生之幸!
因此待燕麟璋又有几分不同起来。
而燕麟璋的胞弟燕麟屿自幼跟着宓老将军习武,与徐凤至自然也是相熟。徐凤至和燕麟璋关系亲近了之后,便主动将平日里护送燕麟屿来回宓府和大燕皇宫中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私心里自然有和燕麟璋多见几次的念头。
这日他护送燕麟屿回宫,他骑马,燕麟屿因为年纪小,且身份贵重,此时便坐在马车里。
燕麟屿便隔着帘子和他说话。
“至哥,我听说北狄这次进贡了一批御马,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我真想去骑一骑,只可惜皇兄不让。”燕麟屿满心不乐,在他看来,燕麟璋什么都好,只是太小心了一些,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比母后还要谨慎。
徐凤至道:“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你好,那些御马虽说是经过驯化,但比起大燕的马,还是野性难驯。你年纪还小,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谁都担待不起。”
燕麟屿撇撇嘴道:“这些上贡的马父皇只赏了大皇兄和我哥哥,其他人都没有,我可眼馋的很。可是皇兄说,要我到十四岁的时候,若是通过了他的考校,才会将那些御马给我。”
徐凤至见他这般模样,也只觉得好笑:“那你便好好用功,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骑个痛快了。”
燕麟屿本想让徐凤至帮他说话,谁知道一向通情达理的徐凤至也不帮着他,自然就更不高兴了。
刚进宫,他们便碰上了燕麟昭一群人。
燕麟昭见到燕麟屿,便笑道:“七弟,这是刚想从宫外回来?”
燕麟屿向他行礼道:“大皇兄,六皇兄。”
燕麟昭身边,还有与他一母所出的六皇子。
“秋高气爽,我又新得了几匹御马,六弟吵着要我带他去长雾山跑马,难得遇见,不如七弟一起去吧?”
燕麟屿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又看见徐凤至,只好悻悻道:“多谢大皇兄,只是我刚刚回宫,须得去给父皇请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