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慎终如始(1 / 2)
“先生?”
“先生,可在?”
渔闲一听,便知门外乃颜如轼言,不知那颜如轼喊了几次,可听来,却毫无不耐烦之意。反应过来,连忙将笔收下垫置于枕下,慌慌忙忙起身将身上衣裳穿好,赶去开了门。未多言,渔闲只吸气低头道:“二皇子。”
颜如轼未言,可渔闲见其眼神向屋内不动声色探去,便明其意,引其入室内,将床褥叠好放置一旁,又将案拉至床上,为颜如轼倒了杯尚温的茶,两人端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菊花香气,可渔闲只觉得身冷,再说那余下温茶是为颜如轼倒的,他这边自然不会有,此时便更是坐直身体,一动不动。只是不知,这颜如轼深夜来访,是为何事?
颜如轼却有考虑,尤以入床,更觉着空中多了些烟气,若无其事地打量,眼神扫过那灯火,似有所悟,问道:“先生可是觉着冷?”
渔闲若是知这颜如轼长得活脱脱一张故人脸,当日便不会守在那柜山,只是如今便是悔了,也晚了。
渔闲未回答,只反问;“二皇子不冷吗?”
颜如轼笑道:“当然冷,故而凑过来,欲与先生挤床,只是未想到先生竟拉上案来,和我干坐着。”
渔闲倒没想到他如此厚脸皮,一时间语塞,竟脱口而出:“你……”只是此字一出,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道:“二皇子。”
颜如轼却似来了兴趣,向前探身,玩味道:“我?”
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案之隔,可渔闲还是被颜如轼的探身吓到,于是下意识向后倚去,却发觉身后无一物,反而差点儿向后躺去,但见颜如轼那双柳叶眼,刹那间便失了神,一时间竟不知伸手去撑身,反倒是此时颜如轼却迅速伸出胳膊,将其揽了回去。
颜如轼力气极大,渔闲被他这么有力的一揽,头便撞在他的肩膀上。
渔闲一个激灵,猛地从他怀中挣出,慌慌忙忙向后靠去,又慌慌忙忙坐好,低头眼神四处乱瞄,不知所云,牵强附会道:“泥塑木雕……因受寒,深感头脑混沌呆滞,草民似之。”
待渔闲语罢,颜如轼哼笑出声,指尖又点起桌上茶盏,却道:“我还以为先生会说,泥金万点泡水,体虚者不宜饮,但近日来我饮水极少,体有燥热,不得已饮用。要知这些日来,我总是大声谈话,如今嗓口疼,颇为不适。”说至后句,颜如轼语速放慢,似有强调。
渔闲知其意。未开茶壶盖,想来,那茶壶里正装着泥金万点,他并不识菊之分类,自然不知这金菊名为泥金万点,于是顺着颜如轼的话,问:“泥金万点?”
颜如轼点了点那茶壶,道:“此菊名为泥金万点。”只是他未再讨论那茶水,却似直奔主题:“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渔闲想到方才颜如轼那句话,咬唇,似是焦虑,道:“同床……怕是……”
颜如轼却笑着看他:“并无不妥。”
渔闲不敢对上对方双眼,只好硬着头皮道:“诺。”
这便是两人第二次同床,渔闲仍是背对着颜如轼,整个人都埋在床褥里,却仍无倦意。
只是颜如轼仍问:“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这一问,便与方才不同。
考虑得如何?一时之间,渔闲竟不知如何回答。
事情似在以其计划的进行,可又有不符。
他本应顺了颜如轼的意,入燕宫,若是讨得那燕帝欢心,自然利于事情的进行,只是若是那般,也不过是居于宫中,而无法入朝,若是如此,他将如何扳倒那人?
更何况,那人知晓自己如今正在此处,而这些日来,怕是自始至终,他也未逃过那人监视。当日柜山来袭,渔闲本想过来是那人为他而来,可细细想来,又觉着那日步步杀机只逼颜如轼,目的反而不是他,故而未多做考虑,可如今齐和献上薄绢,“文”字明显昭示着那人将他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怕是入宫,亦在那人的掌控之内,到时是风是雨,便又说不准了。
知他在此,却又未动杀机。莫非,那人又打了其他算盘?
思前想后,渔闲回道:“草民平生只爱钓鱼。”
颜如轼又笑出声,却又叹了口气,道:“罢了,先生爱钓,以渔为业,倒也算是人生幸事了,便如同我乐见先生钓鱼,观山观水观人,见先生钓鱼,能钓得怡然自得,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渔闲不解,他未回头,即便回头,也看不清颜如轼的面容,黑暗中,只道:“草民不过乡鄙野人,观草民钓,有何乐趣”
颜如轼未立即作答,似沉默,后却缓缓说道:“子但知垂钓之乐,而乌知吾坐观垂钓之逍遥?”
渔闲自知扯不过他,便不再答,只闭上眼,作假寐。
岂知谁料颜如轼仍不入睡,小半刻过了,颜如轼忽出声道:“先生悦钓,我心悦先生。”
夜黑人静,万籁俱寂,他这么一出声,便犹如山中蝉鸣,就连渔闲躲在被窝里,也不得不听到。只是听言,身体一颤,渔闲便不再动了,不再回答,只当作颜如轼胡言乱语,梦呓而已。
他本就不应该信颜如轼之言,想来方才,也是颜如轼在戏弄他,又或是在试探他。
颜如轼之言,怎能轻信?如此想来,渔闲便觉得心中似有重物放下,却又觉得将旁物拾起压在心底。
颜如轼本来只说了一句,可渔闲觉得颜如轼喋喋不休,本想着颜如轼没了下文,但未料到颜如轼身体竟靠了过来,一只胳膊越过他,将其揽住。
当其身触及渔闲时,渔闲便浑身一颤,下意识抗拒,正要从床上弹起,但颜如轼却又硬生生以臂力将其压至床上,顿时不得翻身,恰在此时,颜如轼身体附了上来。
似是怕触及旧伤,颜如轼并未压在渔闲身上,只将渔闲揽入怀内,以臂缚之,头抵在渔闲肩后,鼻尖轻触渔闲的脖子摩挲着,直让渔闲不敢乱动。
颜如轼触上他的那一刻,渔闲只觉得他心上梗住的那块寒冰,顿时融化了,全身似乎都舒畅了不少。那躯体太过温暖,以至于使渔闲一时失了神,竟忘了将颜如轼推开,反倒更往身后人身上蹭了蹭。
待意识过来时,渔闲欲挣,可颜如轼铁臂,他竟然挣不得。
至此,渔闲不再动,道:“二皇子。”渔闲冷声,似有制止意。
颜如轼却忽视了他的冷漠,呼出的热气直打在渔闲后颈上,叫渔闲整个人都僵了,又觉得整个人软了。他本就是寒体,如今触上这么一块火热之躯,自然是离不得的。
颜如轼轻声道,似情人间床上暧语:“我知先生未入觉,如今,便只想问先生一句,先生可愿回我入燕都?”
渔闲整个人被他扣在怀中,只觉不满,一只手反钩住颜如轼手腕,冷声回道:“颓阳明之气,不可行。”
可颜如轼话锋又转,本稍有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只是此时他仍将渔闲紧紧箍在胸前,覆其耳后,轻言轻语,语调不似往常,反倒像是风流成性的贵公子,处处充满引诱,却又带着几分疏离,致使其人难以捉摸:“先生听我一句劝,钓者下钩,必以食引,鱼图食吞钩。若不及其盛下食之时而去,脱钩逝者几何?”
渔闲似迷茫,他本以为颜如轼多次谈及引他入燕都之事,是为了谋划,可如今颜如轼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这便使他不明其所以然。若以颜如轼之言,真有钓者频频下钩,以食诱鱼,那颜如轼口中所指钓者,又将是谁?
这颜如轼到底是知晓什么,如今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即便是颜如轼有所猜测,可此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其旁侧,正是曾经……
曾经……
渔闲握紧颜如轼手腕,回头,迎上那人,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那人鼻息在他脸上打着,与其贴得如此之近,渔闲只好忍住想要避开的冲动,微微张嘴吸了口气,继而道:“入池无所逃,鱼之跃可悲,人之跃何如?”
颜如轼倒没想到渔闲此时转身,更没想到他竟贴了上来,听渔闲言,颜如轼轻笑,语气又复往日:“人之跃,自为相同。”可他话又是一转:“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难为先生,只是先生可是想好,今后去往何方?”
颜如轼说话,在渔闲这儿,向来跳跃,又向来拐弯抹角,话不直说。
渔闲叹气短促,似笑,道:“去该去之处,往应往之地。”
颜如轼点头,鼻尖抵在渔闲额头,浅笑道:“那便望先生,慎终如始,晚了,先生早些休息罢,天冷,勿病。”他倒是说睡了,可身上动作却仍是未松动半分。
如此一来,渔闲便不再挣扎,反倒是将颜如轼当作了暖床人,任由其抱着。
颜如轼闭着眼睛调侃:“若是夏日,抱着先生睡,那还真是幸事,只是临近冬日,这么抱着,确实有些冷,不过我天生体热,倒是配极了先生。”
渔闲神色一动,张了张口,终是未言。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可惜事中,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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