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西洲（2 / 2）

我下楼随意吃了几口鲜虾馄饨，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我实在累得很，随便垫了垫肚子就回到卧室，一头栽回那温柔乡一般的大床里。我扯着睡衣衣领将其一把脱下，只穿睡裤钻入被窝，舒服得长叹出声。

祝公馆远离闹市，白日便不怎么喧嚷，入夜后更是寂寥，十分适合入眠。

我只躺了一会儿就有了睡意，将要入梦之际，房门忽然被粗暴撞开，我半梦半醒睁开眼，忽然大亮的灯光刺得我差点儿瞎了。

“谁？”之所以这么问，因为我知道九爷断不会这样冒失。

遮在眼前的手臂被人狠狠扯下，我吃痛之际，看清来者是个与我年岁相当的秀美少年，衣着精细，通身的贵气。

迎着对方怒火中烧，仿若捉奸的眼神，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喊人。

“十六爷。”

少年是贺家最小的一位少爷，排行十六，由最得贺老爷宠爱的裴姨娘所出，平素极少露面，我曾偶然得见几次，这时才能将他认出。郝帅还曾告诉我，九爷也是放在裴姨娘名下抚养，他被收养时，十六爷刚出生不久，他算是看着十六爷长大的，因此二人虽无血缘，却关系亲厚，更胜亲生。

而此时十六爷看我的眼神，却不像是看兄长的枕边人，而像是看敌人。

那是看情敌的眼神。

他气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掀开被子，不等我作何反应，被子又被奋力甩回来，盖住我红痕遍布的上身。

他指着我，整个人都在抖。“你，你这个……”

我猜他想说的应当是狐狸精，我实在冤得很。

然而他到底记得自己是位少爷，身份贵重，不该这样仪态尽失，于是很快克制住情绪，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点儿怵他这副要疯不疯的模样，赔着小心道：“回爷的话，小的名叫月牙儿。”

苍天作证，我对五爷都没这么客气过。

他听罢，却是一怔。“月？”

他仔细打量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家中可有姐妹？”

“没有，”我摇头，“小的是孤儿，没有家人。”

他神色更古怪了，甚至还有些惊慌似的。“那，那你是哪个孤儿院的？”

我说：“五爷收留我之前，我只是四处流浪。”

“你是贺五的人？”他陡然色变，上前一步逼视着我，语速飞快，声调一句更比一句严厉：“是他安排你到九哥身边的？他让你来做什么？你怎么会在九哥房里？你想偷东西？你是用了什么手段爬上九哥的床？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你和你主子到底是何居心？说！”

我听得微怔，听到最后，没忍住翻了个隐晦的白眼。我心说你搞搞清楚哦，分明是你家九哥主动要睡我，不给他睡还拔枪逼迫，凶残得要命，怎么被你一说，他反倒成了被我等妖魔鬼怪觊觎的唐僧似的？

他又炸了：“你居然敢对我翻白眼？！”

我差点被他喊聋了：“小的没有。”

“你当我瞎吗？”

你将你九哥看得如清水白莲一般，可不是挺瞎的么……可我嘴上只是道：“我眼珠子抽筋儿了，我活动活动。”

说完，为了证明我这番话的真实性，我又冲他表演了个斗鸡眼，气得他七窍生烟，跳起来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我当即被打得偏过头去。我用舌尖顶了顶刺痛的口腔内丨壁，指腹擦过嘴角，摸到一抹血痕。

“十六爷。”我转脸看他。

他似乎被我这时的眼神吓了一跳，愣愣地后退半步，继而又想起他是少爷，而我不过是个下人，立刻又硬气起来。

“你冲谁耍横呢？一个卖屁股的，以为爬了九哥的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成？做梦！你不过是贺五手下一条指哪咬哪的狗，一个任人玩弄的玩意儿罢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瞳孔又有些招架不住似的缩了缩，方笑起来，缓缓道：“有一件事儿，小的不得不和您说清楚。”

“我，”我指了指自己：“就算只是条狗，只是个暖床的玩意儿，那我也是五爷的狗，暖的是九爷的床，和您十六爷，一丝干系也没有。我再怎么卑贱，也轮不到您越俎代庖地来管教我。”

“你！”他猛地扬起手，当即想要再给我一巴掌。

“吱呀——”本就没关紧的房门忽然被推开。

阴影背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皮鞋后跟敲击在木质地板上，清越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有存在感。来人后跟轻轻一碰，在门边站定了。

我和十六爷都僵住了，原本激烈对峙的房间一时间落针可闻。

九爷静静立在那里，不知是何时来的，听了多久，又听去多少内容。他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看着我，我霎时就慌了——即使是他拿枪逼我就范时，也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他低声喊：“小西。”

我眼睫颤了颤，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侥幸，希望他这目光其实并不是给我的。

然而下一秒，十六爷听了这声呼唤，立刻甩开我，兴奋了跑了过去，抱住男人一条胳膊，亲昵地撒娇：“九哥，你可算回来了，十六等了你好久。”

九爷低头看他，目光在触到怀中少年时，一瞬间变得柔软，笑着道：“又编瞎话，哪有叫你等多久，我可是一听管家说你来了，便推了应酬赶回来。”

我身子忽然晃了晃，心中啊了一声。

贺家十六少，名叫贺西洲。

九爷口中的小西，是贺西洲的西，不是我月西的西。

我规规矩矩地下床站好，深秋的晚风穿堂而入，我光着上身，任寒意肆无忌惮地侵蚀入体，可我冷的又何止是身体。

我一颗心沉了下去，如堕冰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