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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於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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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自轻自贱,不该自贬为犬,不该不将自己当人看。”

好像不需要经过思考,像顺流而下的小舟,这些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从我口中倾泻而出,曾加诸我身的那些羞于启齿的负担倏而消失了,我心神一松,那么畅快自由。

我像那艘漂流的小舟,神思漂泊,又像一脚陷进云朵之中,整个人都叫巨大的不真实感裹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的坐姿,许是光着上身有些冷的缘故,还抱住了屈起的双膝。而原本站在窗边的九爷,此刻正站在我眼前,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我竟也不记得了。

他脱下西服外套,轻轻罩在我头顶,我一回生二回熟地披上了。在他身上只到腰下的短西装,被我一穿,直接遮住大腿根。我很郁闷,到底是他太高还是我太矮了?

他欠身而下,大概从我变幻莫测的神色中猜出我在想什么,轻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接着说。”

我仰起头看他,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先生,我想不出了。”

他裤管微提,在我面前半蹲下来。约摸是很少这样做的缘故,他就连蹲的姿势也与常人不同,双手交叉架在两膝之间,脚尖微踮,视线仍高出我一大截,显得倨傲而矜持,身上的气势并未借由这个带着烟火气的动作而有半分减弱,反而愈加地盛气凌人。

我被他忽然就近在咫尺的黑色瞳孔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仰,他欺身上前,捕食的猎豹一般敏捷,将我摁在身下。

这是个容易叫人浮想联翩的姿势,我往他覆下的阴影里缩了缩,企图遮掩脸上的绯色。

他掌心拨开西服外套,严丝合缝地贴在我心口,我顿时有种在身体里养了只疯兔子的感觉,哐哐直撞他的手。

“你在害怕?”他感受着我的心跳,视线上移来到我的脸,端详片刻,漆黑的眼眸倏而浮出一点笑意。“啊,眼拙,原来月牙儿也是会难为情的么?”

所以说,这人呐,就不能长得太白净,想悄悄红个脸都不行,万一被人发现,更是连点儿抵赖的余地都没有。

我被他“啊”得羞愤欲死,恨不得去捂他的嘴,但我不敢那样放肆。可眼看着他微微张口又要拿我打趣,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究竟是灵机一动还是脑子短路,忽然仰起头,堵住了他的嘴。

以吻的方式。

他似有一刹怔愣,随即缓缓眨了眨眼睛,这样寻常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晚来风急,搅得满院花树不得安宁,沙沙地扰人。那声音披了一层灰蒙蒙的夜色,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似情人耳鬓厮磨的窃窃私语。

他托住我的脖颈,掌心与五指弯起,像掬一捧水那样小心,贴着我的唇说:“搂着我。”

我攀上他的肩,如藤蔓攀附石壁,抱得很紧,汲取他身上源源不绝的热意。我们在馥郁的月桂香气中拥吻,月辉清寒,洒在他平直而宽的肩上,起伏如潮涨潮落的波涛,在我涣散的视线里,好似海上升明月。

他抵着我的鼻尖,唇舌退离一些,好叫我得空喘息。

“月牙儿……”

“先生,唔。”

我张着口呼吸,又被他贴上来,含住舌尖,像舔一颗糖那样,很快又松开。

他胸膛的气息包容而安宁,我偎在他心口处蹭了蹭眼睛,不愿承认自己这一刻切实地生出了不舍——我舍不得从他怀抱中离去。

他侧过脸,嘴唇在我手腕内侧轻轻蹭着,忽然说:“贺五要娶妻了。”

我拨弄他发尾的手指顿住。

“你可知道。”

他用的是陈述式的语气,表明这是一句明知故问,因此我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揽着他的手臂,躺倒在地毯上。

我已经摸清楚他的一些习性了,譬如每次温存过后,他待我总是要宽容许多,所以我才敢这么做。

他似是看不惯我这幅闷闷不乐的德行,指尖拨了拨我下巴。“你喜欢贺五什么?”

“他长得好。”我不假思索地说。

他难得露出一个像是无言以对的神色,无奈地斜我一眼,也在我身侧躺下来。敞开的窗在我们的正前方,凉风没眼色地直往里灌,失了他的遮挡,我很快又觉得冷了,于是挨过去,侧身抱住他。

“先生。”

“嗯?”他亲热过后总是有些懒洋洋。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枕着胳膊,像是睡着了。我手脚并用地扒住他,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他闷着喉咙笑了一声,恹恹地睁开眼,随手一指,问我:“这是什么方向?”

“南方。”

“那儿有什么?”

“一面墙。”

“是啊。”他垂眸看我,眼中似有怜意。“月牙儿,南墙在前,该止步掉头,别傻乎乎去撞。”

我被他这目光烫了一下,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

“可是先生,”我有些惘然:“人心没生腿脚,该如何止步,又该如何掉头?”

他略微撑起些眼皮,看着飘动的纱帘,神色散漫。

“你可以换个人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时的姿态,就如吩咐佣人更换花瓶中的鲜花那样简单。

大概对他来说,移情别恋确实就像换一支花那样简单。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强自玩笑道:“换成谁呢,您吗?”

他也笑,那个笑被月晕虚化了,湿润朦胧,像被露水浇灌过的种子,蠢蠢欲动的新芽破土而出,那瞬间,空气中几乎滋生出某种暗昧情愫的味道。

“喜欢我不好么?”他虚着声调,半是调侃半是真挚:“我自认颇有几分姿色,做你的心上人,约摸还算够格。你……意下如何?”

那神色逼真得很,简直能以假乱真,好似他真是这么想的,真的期望我能爱上他。

可这没有道理,我想不出让他这样做的原因。难道他真如十六爷话语间隐晦透露出的那样,与五爷面和心不合,是互相算计的关系,于是企图叫兄长的爱慕者倒戈到他的阵营,既铲除了“间谍”,又获得了成就感。

可他显然不是这样幼稚的人。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许许多多双眼,可那些眼眸,没有任何一双像九爷。

九爷那双眼,或许是由这世间最浓稠的墨汁点做,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黑色,当他也看我时,在这样近的距离,一双眼只堪堪装得下我的倒影,但也只是倒影。

他将我看在眼里,却看不进心里。

正如人照镜,可谁会觉得一面镜子对自己生了情意?

镜子没有心,有时我觉得,九爷或许也是没有心的。

他看似看着这世间万物,其实目空所有,那双眼中没有欢乐、没有哀伤、没有畏惧、没有忧愁、没有恨,也没有爱,更没有我。

我从来都看不懂。

他见我久久不语,将我从他身上扒下去,站起身。

“订婚宴在一周后,”他说:“你与我同去。”

他站着,我躺着,这样远的距离,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我完全看不清他此刻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对我下达这个命令。

“爷,我没有请帖。”

说完我就想给自己一耳光,“爷”这个略显客套疏离的称呼一出口,瞬间就泄露了我眼下不虞的情绪,几乎相当于当着他的面甩脸色,还对他说:你是不是有病?

他静默了片刻,面孔隐在黑暗里,语气淡淡的:“我好像告知过你,若是再忤逆我一回,你将面临什么后果。”

我的处世之道是,没有什么问题是麻溜儿认怂不能解决的,于是我一个咸鱼翻身坐起,紧紧抱住他一条腿,将何谓狗腿演绎得淋漓尽致。

“先生,我去。”

他大概早就算准了到我会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反应,裤子差点儿被我扒下去也一脸波澜无惊,平静地弯下腰,抱孩子似的将我抱起,托在臂弯里。我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我们之间体型的差距。

他这才解释了句:“十六不肯去观礼,正好由你顶他的缺。”

我愣了一下。

没来由地,我忽然想起乞儿的故事。

一周后,我穿上一身定制白西装,狸猫扮太子,跟在九爷身后,登上了五爷订婚宴的游轮。

开船后,我被九爷按在桅杆上,他低下头,假借为我整理领结的名义,觥筹交错间与我接了个一触即走的吻。这可太刺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情,更别提如今我还顶着贺十六的名义,他也不怕被人发现。我始终做不到像他那样坦然,一等他嘴唇退开,我忙不迭往甲板尽头走,扶着栏杆装作看风景,实则在等心跳慢下去。

海风渐盛,吹乱了我的头发,使我脸上的热意稍稍褪去。我扯了扯勒在颈间的温莎结,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

“月牙儿?”

那声音低柔动听,永远含着笑意。我呼吸一滞,整理出一个衷心祝福的表情,转身看去。

我始终记得那个海上的傍晚,余晖和煦,波光粼粼,一对璧人挽手而立,真是良辰美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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