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无人（2 / 2）

“你好呀，弟弟。”她眨了眨眼睛，笑着向我伸出手，那目光很纯净，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我是你五嫂嫂。”

白家我知道，亦是这雁宁城中数一数二的豪门。我不由暗自感慨，白三小姐与贺五爷成亲，这才叫门当户对。

“您好，”我与她轻轻一握，真心实意道：“五嫂嫂。”

她笑得更开心了，抬头看了五爷一眼，约摸是觉得自己这样轻松就得到了丈夫家人的认可，神色有些得意，脸上带着红晕。我忽然就很过意不去，因为我不是真正的贺十六，却叫她白白高兴。

五爷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很温柔，我看在眼里，心中却有些奇怪，因为那不太像是对待心爱之人的态度，更像是奖励一个邀宠的孩子。五爷眼中，似乎并无爱意。

可再看白三小姐的反应，她好像没觉得哪儿不对劲，我便也不再深思，许是我想多了吧。

“霜儿，此处风疾，我与小弟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到里面等我，好不好？”五爷说着，拢了拢她身上的雪狐披肩。

“好，你们也注意些，可别着凉了。”白三小姐倒退着边走边向我挥了挥手：“弟弟，你得闲时也与你五哥一道，来白公馆找我玩呀。”

我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僵硬地点了个头，又怕这反应过于冷淡，也对她挥了挥手。

她笑嘻嘻地跑远了，轻灵得像只燕子。

五爷低头凑到我眼前，打趣我：“原来月牙儿喜欢这样的女子。”

“不是……”我扭开脸。

说出来怕吓你一跟头，我喜欢的是你这样的男子。

可他却不肯放过我，还拿折扇托起我的脸，笑意盈盈：“这便羞了？”

我顿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盯着扇骨上玉雕的花纹一个劲猛瞧。

“白三小姐人很好。”我想了想又说：“很漂亮。”

“是么？”折扇缓缓顺着我下颚的弧度上移，来到我眼角，轻轻点了点，笑着问我：“你没发现么？”

“什么？”

扇尖贴着眼尾，划了个上挑的弧度，他说：“她那双眼，有些像你。”

我握着栏杆的手指忽而紧了紧，先是想，怪不得我觉得熟悉，紧接着又想，五爷应当只是随口一提，没别的含义。脑中千头万绪乱作一团，没等我理出个头绪，又听见他轻飘飘的下半句。

“却远不及你。”

我神色一凛，忽然握着那柄折扇，将它拿离了我的脸。

我抬头看他：“五爷。”

“嗯？”他依然微微笑着，神色却似乎有些哀伤。“怎么不叫五哥了。”

“方才的话，我就当做从未听过。”我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心口隐隐作痛，不敢再看他，转头去看漆黑的海面。原来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

“也请您以后不要再提起。”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怎么，怕老九知道了不高兴？”

“与先生无关。”

“先生？”他低头笑了，话音被海风吹得忽远忽近，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归国才几日，你们便已经是互称先生太太的关系了么？”

我动了动唇，想要向他解释我口中的先生并非他理解的含义，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意思。

我没忘了，这是五爷的订婚宴，也没忘了那天夜里，九爷劝我别撞南墙时，眼中的怜悯。

我可怜吗？或许是有一些，可若是事到如今还不清醒，那就不仅仅是可怜了，还可悲、可恨、可耻。

“五爷，您快回去吧。”我转过头，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白小姐在等着您。”

他站在呼啸夜风里，衣摆翻飞，墨香四溢，像极了我梦境中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那曾是我数千个彷徨日夜里的慰藉，唯一的慰藉，只要看上一眼，便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终究不能长久啊，可惜……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最后说：“好。”

这个字太轻太轻，叫风一吹，便散了干净。

随后他转身，渐渐走远，离开这块夜色昏晦的甲板，向着光明走去。那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如他的似锦前程。

我收回视线，眺望宁静的海面，久久地忘了眨叫咸湿的海风吹得湿润了，模糊了视野，再后来，连星星也看不清了。

所幸还有这轮明月，如旧温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