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祝酒(1 / 2)
九爷回来的时候,我好死不死地正在抽烟。
那是一支女士烟,细而长,点燃后便弥散出些宝珠茉莉清淡的香,与九爷爱抽的那种很像,只是味道更为温和甘冽,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我其实一直不清楚那种带着侵略的气味是九爷的香烟原本就有的,还是九爷身上散发而出的。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星光细碎的海面慢慢在我眼中变得有些失焦,风中的绸缎一般柔软。我仰起颈,吐出个烟圈,姿势已十分熟练,圈也足够圆润饱满,若是我那帮狐朋狗友在场,这会儿就该为我鼓掌了。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我以为又是哪家前来攀谈的小姐少爷,遂散漫着一张脸扭头,猝不及防看见擎着半杯酒的九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走路总是没有声音,也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我没料到会是他,大脑空了一瞬,脸上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保持着刚回头时的状态,神情大概有些冷漠,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一忽儿,他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我吓得立刻恢复低姿态,迅速将手背在身后,慌得简直宛如一个被妻子捉奸在床的软饭男。
“九爷,您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糟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斜斜提着嘴角笑起来。
“怎么,我不能来?”
我忙不迭摇头。
“还是说,”他微微晃动酒杯,面孔在苍白的烟雾中模糊了,显得遥远。“你在期待谁的到来?”
正在我脊背发凉时,恰好有人自远处走来,看前行的方向应是想来和我们打个招呼。我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捉住九爷空闲的那只手,勾着尾指摇了摇。
“哥哥,”我强忍着羞耻,撒娇道:“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将我一人丢在这儿,真真无聊惨了。”
他略微抬眼,这个动作似乎让他想起什么,目光飘忽一瞬,被海风吹得微凉的指尖动了动,没言语。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有外人在场,他果然还是顾及着十六爷的面子,不好对我发作。
我舔了舔嘴唇,再接再厉地走近他,微微颤抖着靠在他胸前。“哥哥,我冷。”
原本就快走到我们跟前的几人立刻刹住脚步,约摸是察觉到我与九爷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望望天空,居然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我无意识地抓紧了九爷的手,在心中呐喊:站住!给我站住!是爷们儿就别见死不救!
我绝望地看着那几人走远,还拖家带口似的拦住了其余想往这边来的人,一时间,空旷的甲板只剩我们二人。
我僵硬地在他怀中偎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心想这一招果然还得十六爷本人使才有用,冒牌货终归只是冒牌货,没得比,比不得。我只好认命地松开他的手,正要撤退,下一秒却愣住了。
耳畔的风声倏而远了,脊背覆上一片温热,九爷敞开大衣,铠甲加身一般拥我入怀。
耳后的肌肤染上一丝吐息间的热度。
“小骗子,”他嘴唇下移,吮吻着我颈侧,忽然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口。“心眼这样多,我真好奇你口中究竟有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啊!”我痛得惨叫出声,根本没留心他说了什么:“你是狗吧!”
他一扬手将酒杯掷入大海,腾出手来掐在我脖子上,冰得我一个龟缩。
九爷,您这样可就很没有公德心了。
他自然是听不见我的腹诽,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搓在我大动脉上,鼻尖与我相抵,笑眯眯地:“你说什么?”
命脉被人抓在手上,我登时老实巴交。
“我是说,你,您是不是养了狗啊?”
他挑起一边眉毛,似在忍笑。“是么,哪儿呢?”
这已经算是明示了,我只得顺了他的意,学那些黏人的宠物狗儿,头顶细软的头发在他下巴上蹭了蹭,仰起脸望他,眨了眨眼。
我说:“这儿呢,汪。”
我原以为他会笑话我,或是继续逗我玩儿,可他竟然没有。他眼帘低垂地与我对视,那目光很深,如他身后辽阔的夜海,宁静无垠,牵引着我向他沉浸,直至将我溺毙。
“傻子。”
他认输似的叹了口气,冰凉的掌心先在他自己脖子上捂了一会儿,直到不冷了,才双手捧高我的脸,垂首在我唇上亲了一下,离远些仔细瞧我。见我只傻傻看着他,眼都忘了眨,便笑了,凑近前又亲一下。
“你可真是……”他亲昵地捏捏我的颊边肉,“总有办法叫我心软。”
若是有人问起我该如何定义“目光如水”这个形容,我想,便是此刻的九爷了罢。
他趁我出神,手伸了过来,先是弯下腰抱了我片刻,随即一捏我背在身后的手腕,轻巧夺去我藏在指间的半支烟。
他扭开脸吸了一口,想必是尝出了这是什么味道,脸还侧着,黑眼珠却转回来将我盯着,香气自口齿间溢出一些。“就这么喜欢茉莉?”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因为他事后总要抽上一支,而那时的九爷,就如一只餍足的野兽,罕见地收起了利爪与尖牙,甚至愿意低下头颅供我触碰,待我真可谓是千依百顺。于是这味道渐渐地在我这儿便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只要嗅一口,便觉入骨温柔。
他却好似将我的犹豫理解成了畏惧,略一思索,将烟从唇边摘下,并指夹住了,送到我微张的口中。那支烟已然将要燃到尽头,只余短短一截,我含着那个濡湿的,尚且带着九爷口唇温度的烟蒂,嘴唇不可避免地贴住了他指腹的肌肤,像是同时吻住了他的唇,与他的指尖。
我轻轻握住他手腕,缓缓抬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薄薄的眼皮垂下一些,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愫在空气中涌动,无需任何言语交流。我深深吸入一口,原本只是简单贴合的指腹骤然发力,时轻时重按压我的唇珠。我情不自禁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他的指缝,烟雾随着这个动作弥散而出,虚化了我眼中他的面容。
我们躲在月光照射不到的深蓝阴影中,就着这个亲密过头的姿势抽完了这支烟。
他上身微微后仰,双肘支撑着靠在栏杆上,任由我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埋在他身前取暖。
他喜欢这些我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依恋的时刻。
“谁给你的烟?”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伴着胸膛的微微震动,很近,很好听。
我居然有一瞬恍惚,只因他给我的那种难以触及的距离感,好似在这一瞬消逝了,我霎时觉得他也变得很近,近得甚至可以摸到他的心。
“一位穿紫色洋装的小姐,”我听着他的心跳,眯起眼回想片刻:“好像是叫,什么小梧桐?”
“哟。”他轻笑起来:“那可是宋家唯一的千金,素日里眼高于顶的一个小姑娘,你竟能得她赠烟——”
意识到这个话题走向有些不对劲,我身体稍稍绷紧,听见他揶揄的话语。
“我们月牙儿可真讨女孩儿喜欢啊。”
我自他胸口抬头,认真地注视他道:“讨喜的不是我,是贺家十六爷的身份。”
他触及我的眼神,片刻后哑然失笑,一拍我僵直的背。“慌什么?我不是在责怪你,你亦有交友的自由。”
今日他的黑发没有向后梳起,而是自然地垂落额前,细碎地扫过他冷寂的眉眼,使他身上那种锐利的气势稍稍收敛了,显得年纪更加轻,宛如逆风而立的俊美少年。
我知道他只是拿我寻开心,他向来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不过……看着这样的九爷,我想他确实有自信的资本。在见识过如他这般的金主之后,谁还能将什么宋小姐李少爷看进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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